下邳城,家眷居所,吕玲绮听着自己父亲说要联合袁术,以及曹豹造反,让自己看好母亲,她便劝阻道:
“吾等自兖州败退,狼狈无依,是刘使君敞开下邳城门,收留我等于危难!”
“更委父亲以驻守盱眙—淮阴一线之重任,倚为屏障!此恩此德,岂能轻忘?”
“更何况,女儿已答应嫁于刘使君,我吕氏即将与刘使君结为秦晋之好,父亲何故何故竟要反耶?”
最后几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吕布之女,豆蔻年华竟已显露出不输男儿的英气,有妇好之姿。
吕布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被一种混合着不耐与恼怒的神情取代,他猛地转过身,甲叶铿锵作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儿:
“不薄?”
吕布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嘲讽,如同闷雷滚动:
“玲绮,你终究是妇人之见,太过天真!刘备?哼,一个织席贩履之徒,不过仗着几分虚名和那点汉室宗亲的幌子,侥幸得了这徐州膏腴之地!”
“他待我如何?名为客将,实则将我置于盱眙—淮阴那弹丸之地,名为屏障,实为看门之犬!”
“他麾下关羽、张飞之辈,何曾真心敬我?尤其是那张飞,更是数次辱骂于我!”
他踱步到案前,手指重重敲在那封他来到徐州就发给袁术并得到了回信的密信上,眼中闪铄着赤裸裸的野心与贪婪:
“袁公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坐拥淮南富庶之地,兵精粮足!他才是真正的雄主!”
“他已许诺,只要我取了下邳,这徐州牧的印绶便是我的!更兼曹豹为内应,此乃天赐良机!”
“父亲!”
吕玲绮急得上前一步:
“袁术此人,骄奢淫逸,刻薄寡恩,天下谁人不知?其野心勃勃,早有僭越不臣之心!与之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今日他许你徐州,焉知他日不会反悔?刘使君虽兵微将寡,但其人以仁德着于四海,深得徐州士民之心!”
“张飞虽暴烈,关羽虽倨傲,然皆万人敌,忠义无双!父亲若行此不义,背主求荣,纵得徐州一时,必失天下人心!”
“届时四面皆敌,失信于天下!父亲何以自处?我吕氏一门,又将置于何地?”
“况刘使君待吾等母女殊厚,与昔在并州、长安时见轻于众人者,其相异何啻天壤哉!”
“背信弃义,纵然一时得利,终将众叛亲离,为天下所不容!刘使君乃汉室宗亲,仁德之名播于四海,若父亲行此不义之举,天下英雄将如何看待?”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箭,句句刺在要害,吕布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女儿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袁术的反复和刘备潜在的轫性,但他此刻已被野心和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蒙蔽,更因被女儿质疑权威而恼怒。
“住口!”
吕布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跳动,灯火剧烈摇晃:
“你一妇孺何知天下大势?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仁德?汝岂能不知春秋宋襄公之事乎?”
“刘备收留于我,不过是看中我吕布的勇武,想让我替他挡那袁术的刀锋!他对我,何曾有半分真心信任?”
他嗤笑一声,带着武人特有的蛮横:
“待我坐稳徐州,手握雄兵,自然有的是人来归附!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方是根本!”
他看着女儿倔强而忧虑的脸庞,语气稍稍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玲绮,你是我吕布的女儿,当知为父乃大丈夫,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这徐州,本该是有能者居之!刘备他守不住!与其等他被曹操或袁术吞并,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此事已定,无需再言!你且退下,好生约束部曲,莫要多生事端!”
吕布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这是一个讨论结束的明确信号。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不容辩驳的威压,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令人胆寒的杀气。
吕玲绮看着父亲那熟悉又陌生的刚愎面容,听着他那冷酷而充满野心的言语,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父亲的勇武冠绝天下,也深知他那如同草原孤狼般桀骜不驯、唯利是图的秉性。
吕玲绮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无尽失望与悲凉的低语:
“父亲还望三思啊!背信弃义之举,终将反噬己身女儿累了先行告退。”
她深深地看了吕布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孺慕,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无力与即将到来的灾难预感。
就在这时,严氏从内堂走出来:
“请夫君听妾身之言,勿为小人所误!我私夫君甚矣,故以言相劝,勿使卿为贼所害。”
严氏的声音带着妇人特有的哀婉与急切,打破了父女对峙后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从内堂步出,面色苍白,眼中含着深深的忧虑,对着暴怒边缘的吕布盈盈一礼:
“夫君息怒!玲绮虽言语激烈,然拳拳之心,皆为夫君与我吕氏一门安危计啊!”
严氏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线:
“妾身深知一介女流,本不该妄议军国大事,然事涉阖家性命,不得不言。”
她走到吕布近前,避开他那慑人的目光,却字字恳切:
“袁公路名门之后不假,然其骄矜自大,刻薄寡恩,天下共知。”
“昔在长安,董卓暴虐,然袁氏一门显赫,亦未见其有匡扶社稷之实。”
“今日许夫君徐州牧之位,不过借刀杀人之计,夫君若为他人前驱,袭杀收留我等、并以重任相托之刘使君,天下人将视夫君为何等样人?”
“‘三姓家奴’之恶名,恐将坐实,再无洗刷之日!届时,纵得下邳一城,夫君何以服徐州士民?袁术又岂能真心倚重一个背主求荣之将?”
严氏的话语,比之吕玲绮的刚烈直言,更多了几分妇人的柔韧与对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洞察,句句戳在吕布最在意的“名声”与“后路”上。
吕布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严氏提到的“三姓家奴”,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骄傲又自卑的心里。室内一时只剩下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妇人之见!统统是妇人之见!”
吕布猛地低吼,声音却不如方才那般斩钉截铁,反而透着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烦躁。
他烦躁地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些令他不安的念头:
“袁公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其势岂是刘备一织席贩履之辈可比?”
“他能予我徐州牧印绶,便是明证!至于名声”
吕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自欺:
“成王败寇!待我手握徐州,兵强马壮,看谁还敢聒噪!”
然而,严氏的话和女儿那失望悲凉的眼神,终究在他心中投下了一丝阴影。
尤其是张飞那粗鄙的“三姓家奴”之语,每每想起都让他怒火中烧,如芒在背。
刘备的“仁厚”,在此时的吕布看来,更象是包裹着猜忌与利用的糖衣。
“父亲!”
吕玲绮见母亲也站了出来,且父亲似有动摇,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最后的恳求:
“母亲所言甚是!袁术绝非可信之主!且下邳城中,那高弈智计深远,素为刘使君所重,父亲若轻举妄动,岂能瞒过彼等耳目?万一事有不谐”
“够了!”
吕布断然打断,女儿的担忧在他听来更象是对他能力的质疑。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重新被野心和一种被逼到墙角般的凶狠占据:
“高弈?哼!彼等士人,惯会见风使舵!待我取下邳,他们自然知道该效忠谁!”
“曹豹已连络妥当,兵马亦已调度,此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等妇孺,只知瞻前顾后,安知大丈夫当机立断之理?!”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妻女,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冰冷而决绝,不容任何质疑:
“此事已定!尔等毋需再言!玲绮,看好你母亲!”
最后一句,杀气凛然。
吕玲绮看着父亲那如磐石般决绝的背影,又望向母亲忧惧交加的面容,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熄灭。
她明白,父亲已被野心和积怨彻底蒙蔽,任何劝谏都已无用,反而可能招致祸患。
她强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拉起母亲微凉的手,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母亲,父亲心意已决。我们回去吧。”
严氏看着吕布,在一下拜:
“吾所愿者,非夫君得高官厚禄,乃夫君可四季长安,何况,李傕郭汜之乱时,得庞舒所救,今日安可再遇一庞舒?还望夫君三思!”
严氏无奈地叹息一声,任由女儿搀扶着,母女二人步履沉重地退向内堂。
转身之际,吕玲绮最后瞥了一眼父亲如山岳般的背影,那背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庞大,也格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