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州牧府会客厅内,吕布,陈宫正在等待着刘备的见面,就在刚才,他们已经得知了长安那位少年天子认刘备为皇叔,以及册封他为左将军,宜城亭侯领徐州牧的事情了。
陈宫的心思幽深。他看到的不仅是刘备身份地位的骤变,更看到了“皇叔”二字在乱世中蕴含的巨大号召力。
尤其是在这礼崩乐坏、群雄逐鹿的时节,一个被天子亲认的宗室州牧,如同竖起了一面无形的旗帜,足以吸引无数仍心怀汉室的士人、流民和观望的豪强。
刘备再非昔日那个仅有仁义之名、寄人篱下的客将。他已是大义名分加身的徐州之主。
这对刚刚在兖州被曹操击败、元气大伤、狼狈投奔至此的他们而言,栖身之地固然有了,但主客之势已然天翻地复,头上悬着的利剑,比寒冬时更为冰冷锋利。
“主公”
陈宫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窗外掠过的微风:
“刘玄德今非昔比。天子诏书加持,名分大义俱在。我等客居于此,如临深渊,宜静观其变。”
他特意强调了“客居”二字,吕布则是摆了摆手,刚欲开口,厅外传来了沉稳而清淅的脚步声,踏碎了室内的沉寂。
高弈跟着刘关张三人走进会客厅,看着那坐在客位上的虓虎以及陈宫,当刘备在主位上坐下的时候,吕布作揖道:
“我主仆自与王司徒计杀董卓之后,又遭李傕,郭汜之乱,致以陛下丢失,王司徒丧命,飘零关东,诸候多不能兼容,今投奔使君欲成大事,未审君意如何?”
他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对着吕布和陈宫一揖,姿态谦逊依旧:
“去岁,曹操攻徐州之时,多谢温侯袭取兖州,解我徐州之围。”
吕布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弛了一分,刚欲挺直腰板说些“举手之劳”的场面话,陈宫则起身,郑重回礼,姿态放得更低:
“使君言重了。使君新承天命,正值春耕农忙、百废待兴之际,我等叼扰,已是徨恐之至。”
高弈明白,陈宫虽然看出吕布不是好船,但自信自己的掌舵能力,就好象现在这样,在陈宫一番话之后,吕布说道:
“唉,多赖公台助力,方能够袭取山东,在站稳脚跟之后,本欲固基业,不料反坠入曹贼奸计,以致于元气大伤,并州铁骑,只剩千许。”
随后,重重一辑:
“今蒙使君不弃,收布于穷途,心中感念使君仁义,特携妻子,拜谢使君。”
随后转向州牧府外:
“唤严氏与玲绮进来,随我拜谢使君。”
门外,一披甲且面容俊美的女子扶着一位夫人走了进来,站在吕布身后就要随他行礼,刘备见状,连忙起身离座,快步上前虚扶吕布:
“不可,温侯,这万万不可!”
吕布见状,后退几步:
“诶呀!贤弟,你就不要推让了!”
陈宫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刘备手段高明,这番姿态,既全了吕布的面子,又将自己置于施恩者的道德高地,更隐隐点出吕布“暂困”的现实。
他注意到刘备身后那位陌生的青年文士——高弈,目光沉静,似乎也在审视着己方。
“呸!”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震耳欲聋,高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张飞,赶紧离了几个身位,躲避他的怒吼:
“我大哥乃汉室宗亲,天子皇叔,你非汉室宗亲,竟敢称我大哥为贤弟?来来来,我定要与你这逆贼大战三百回合!”
张飞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厅堂梁柱仿佛都在嗡嗡作响。他豹眼圆睁,须发戟张,丈八蛇矛虽未在手,那凛然的杀气已扑面而来,直指吕布。
“三弟!”
刘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羽同时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张飞那已攥紧钵盂般巨拳的手臂。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瞬间将张飞爆燃的怒火阻了一阻。
吕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涌上浓重的羞怒。他吕布,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何曾被人如此当面呵斥为“逆贼”?
一股戾气自胸中腾起,那“虓虎”的凶性几乎要破体而出。他身后的吕玲绮更是柳眉倒竖,厅堂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连窗外的春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陈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他深知吕布性情刚愎易怒,更知张飞勇猛莽撞,此刻若一言不合,在这州牧府内动起手来,他们主仆几人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他立刻抢在吕布发作之前,猛地向前一步,深深一揖,几乎将头埋到了地面,声音带着无比的徨恐与急切:
“张将军息怒!温侯失言,绝非有意僭越!实乃感念使君活命收留之恩,情急之下,一时忘情,方循旧日相识之谊,脱口而出‘贤弟’二字!”
“温侯绝无半分不敬天子皇叔之意!宫在此代主公向皇叔、向张将军赔罪了!”
关羽丹凤眼微眯,卧蚕眉下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吕布父女,右手已悄然抚上腰间环首刀的刀柄,周身气机内敛,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压弥散开来,无声地警告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高弈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更深了些。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陈宫急智,瞬间化解了最直接的冲突,将张飞口中吕布的“僭越”定性为“失言”和“旧情”。
并牢牢抓住刘备“皇叔”这杆大旗作为护身符。而吕布,那瞬间的暴怒和其女的反应,更是印证了此人的桀骜难驯与陈宫掌控的艰难。
刘备脸上温和的笑意似乎被张飞的怒喝惊得消散了些许,但转瞬之间,更深的诚恳与谦和便重新浮现。他先是对着陈宫虚扶一下:
“公台先生何须如此啊!”
随即转向吕布,声音沉稳而带着安抚的力道:
“去岁兖州之事,若无温侯义举,徐州生灵涂炭矣,此恩,备铭感五内。”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庄重肃穆:
“然今日,天子蒙尘,神器失所,奸雄并起,社稷倾危。备虽才疏德薄,然既蒙陛下不弃,认归宗室,认为皇叔,牧守徐州,上安社稷、下抚黎庶,乃备职分所在,不敢有丝毫懈迨。”
他抬手指了指西边:
“温侯乃当世豪杰,曾手刃国贼董卓,于社稷有大功!今日困顿来投,非是温侯之过,实乃时运不济,遭奸人构陷。”
“备既为汉臣,岂能坐视忠良落魄?收留温侯,乃分内之事,亦是同扶汉室之谊,寸功未立下,不敢当温侯携家眷如此大礼?”
刘备这番话,既点明吕布过往的功劳,将其定位为“忠良”,又强调自己收留他是出于“汉臣”的本分和“同扶汉室”的大义。
他巧妙地回避了“贤弟”这个称呼的尴尬,用“同扶汉室之谊”重新定义了双方关系——是共扶汉室的盟友。
他最后看向张飞,眼神中带着兄长特有的责备与安抚:
“三弟性情刚直,闻温侯一时口误,情急护兄,言语冲撞之处,还望温侯与公台先生海函。”
张飞在刘备的目光和话语下,重重地哼了一声,虽仍怒视吕布,但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按在关羽臂上的手也松开了力道。
吕布的脸色在刘备一番话后,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胸中那股戾气被刘备抬出的“汉室大义”和“同扶社稷”堵得无处发泄。
更被对方点出自己“曾诛董卓”的功劳和“遭奸人构陷”的处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发作。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闷闷地抱拳道:
“使君皇叔所言极是。布布一时失言,望皇叔勿怪。”
那句“皇叔”吕布叫得颇为生涩,只是一辑:
“蒙皇叔不弃,收留于我,但恐令弟不能兼容,布,投他处去也。”
刘备上前拦住吕布:
“温侯!劣弟狂言,何故当真?另日当设宴赔罪,令其与将军赔话。”
片刻之后,刘备展颜一笑,那笑容温和依旧,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将军若不嫌弃,权且在下邳城中歇马,待我备齐宴席,款待温侯,再备足粮食军需谨当应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