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何等精明,立刻明白刘备这是以退为进,步步为营。先拿到战时指挥权和后勤人事介入权,便是成功的第一步。他立刻表态:
“玄德公此策甚妥!既能维系军心,又可强兵备战。战时号令统一,乃兵家常识,曹、许二位将军久经战阵,必深知此理。州府拨付钱粮助军,亦是体恤将士之举。登以为,可行。”
曹豹心中暗骂许耽立场不够强硬,但刘备抬出大义名分,又有陈登鼎力支持,许耽也未明确反对,他若再强硬拒绝,便显得不顾大局,拥兵自重,甚至心怀异志了。
况且,补充钱粮兵员,对他们自身实力也有好处,曹豹只得压下心中不甘,勉强拱手道:
“玄德公思虑周全,我亦无异议。只是丹阳兵桀骜,整饬汰补之事,尚需时日,恐不能一蹴而就。且具体章程,还需吾与许将军细细商议。”
他试图拖延时间,刘备展颜一笑,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此乃自然!章程细则,当由元龙牵头,与二位将军及州府僚属共议。备初领州事,诸多不明,尚需仰仗诸位同心戮力!”
他站起身,对着三人郑重一揖:
“徐州安危,黎庶福祉,皆系于诸君!备在此谢过诸位了!”
这一揖,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曹豹纵然心中再不服,此刻也只能跟着陈登和许耽慌忙还礼,口称“不敢”。
接见结束,曹豹、许耽告退。走出州府大门,曹豹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哼!”
他低声对许耽抱怨道:
“刘玄德,好手段!以钱粮为饵,行削权之实!元龙竟也站在他那边!许兄,你方才为何不与我一同据理力争?”
许耽眉头微蹙,叹了口气:
“曹兄,玄德公所言并非无理。曹操确是心腹大患,徐州军备松弛也是实情。他既承诺不夺我等兵权,战时听调亦是常理,且允诺拨付钱粮。”
“我观其言行,确有保境安民之心,非是刻薄寡恩之辈。若一味抵触,反显得我等不顾大局。不如先应承下来,看看州府后续如何动作,再作计较。只要丹阳兵根基不损,我等仍有回旋馀地。”
曹豹不满地看了许耽一眼,咬牙道:
“你倒是好说话!我等手握精兵,下邳城坚,只要兵权仍在手中,他刘备终究是外来客!元龙等士族,也未必真心服他。且走着瞧!我看他这钱粮,未必那么好拿!”
府内,陈登并未立刻离去。刘备屏退左右,厅中只剩二人。
“元龙,”
刘备脸上的温和褪去,显出几分凝重和疲惫,
“今日之事,多亏有你。”
陈登微微躬身:
“此乃登分内之事。曹豹外示恭顺,内实不服,其心难测。许耽将军似更明事理,态度较为缓和,此乃有利之处。然丹阳兵桀骜,只认其帅,确为心腹之患。主公今日之策,以退为进,甚是高明。”
陈登目光炯炯:
“主公勿忧。今日已开其端。战时指挥权在手,州府便有了介入的由头。钱粮兵员补充,正是安插心腹、渗透其军之良机。汰弱补强,亦可借机削弱其根基。”
“曹豹性急少谋,许耽相对通达,此二人并非铁板一块,或可分化。待州府掌控更多资源,对下邳形成压制之势,再以主公仁德之名抚慰将士,徐徐图之,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登观丹阳兵中下层将士,亦多思安定之人,未必愿随曹豹作乱。”
刘备精神一振,握住陈登的手:
“一切便依计行事,烦劳元龙多多费心!尤需留意许耽将军处,其态度或为转寰之机。徐州存亡,汉室兴衰,在此一举!”
陈登感受到刘备手中传来的力量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待,心中也是一热,沉声道:
“玄德公放心,登会留意。”
“呼”
高弈勒住缰绳,疲惫的目光投向城墙上镌刻着“郯城”二字的匾额。
尘土满身,胯下马匹口鼻喷着白气,这一路从馀姚疾驰而来,除了睡觉,几乎未曾停歇,迎接高弈的,是糜竺温煦而带着一丝急切的笑容:
“高郎君一路辛苦!使君闻君归来,甚喜,已在府中等侯。”
高弈来不及对自己身上的风尘进行梳洗,便随糜竺径直前往州牧府。
高弈穿过郯城略显萧索的街巷,沿途可见修补的城墙和巡逻的士卒,空气中弥漫着一副生机出现欣欣向荣的紧张气息。
就在高弈从馀姚赶回徐州的时候。
兖州治所,鄄城。
“杀父之仇未报,陶谦那老匹夫竟先死了?”
曹操看着自己手下呈上来的信息,当看到刘备暂领徐州牧一职的时候,一拍桌子:
“那刘备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夺得徐州,太便宜他了,来人!速点粮秣兵马!我要先杀刘备!在鞭尸陶谦!以雪先父之仇!”
当即,帐下众将起身:
“尽听明公之命!”
正当曹操准备下令的时候,比话语先到的是一阵淡雅的香气,随后便是一句:
“不可!明公,此时不宜兵发徐州。”
“为何?”
曹操眯起眼睛看向荀彧,荀彧行礼道:
“除兖州治所鄄城,范,东阿二县之外,兖州各地皆叛应吕布,若是主公发兵徐州,又能带多少的兵马呢?”
“如若此时发兵,则山东有失,徐州有刘备这等人杰率领,难以攻取,此时,进之多弊,守之多利,愿明公熟虑!”
荀彧的话,让曹操陷入了沉思,细想了一下之后,觉得荀彧的话很有道理。
如果被兖州反叛的士族和刘备前后夹击,对自己来说没有一丁点的好处,思来想去,曹操最终决定道:
“即是如此,曹仁,夏侯敦,你二人死守鄄城,其馀众将,备足兵马粮秣,随我扫灭吕布,以绝后患!”
众将应诺:
“遵令!”
就在曹操打算发兵平复兖州叛乱的同时,高弈也见到了阔别数日的刘备。
刘备现在的状态比月前初见时更显疲惫,但见到高弈,双眼放光,那份真诚的喜悦依旧溢于言表:
“棋巍归矣!”
“弈拜见明公!”
正当高弈要行礼的时候,刘备一把扶住了他,将一个锦囊从怀中掏出:
“不必多礼,棋巍,只不过,汝先前走时,曾言屯田之事有变,但屯田之事,时至今日,备却无遇到任何变量,此为何故?”
高弈将闻锦囊接下,轻声一笑:
“无妨主公,稍且入座,待弈为主公细细道来。”
“好好好。”
刘备急忙点头,拉着高弈在自己的身边坐下,顺势为他斟了一杯茶,还将徐州的地图给拿了过来:
“烦请棋巍赐教。”
高弈伸手一指,点在地图上:
“变量一词,在于兖州吕布,今年蝗灾大起,吕布、曹操军粮不继,暂时休战,各引兵退去,现下,曹操还于鄄城,吕布屯于山阳,我料定曹操将于明年再度兴兵讨伐吕布,彻底安定兖州,将吕布击败,届时,吕布必定会来投奔主公。”
对于高弈如此笃定吕布会来投靠自己这件事,刘备有些疑惑:
“棋巍为何如此笃定,我会收留吕布?”
“全因主公仁德,吕布先杀其恩主,后杀其义父,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除主公之外,天下还有何人敢收?”
“更何况,主公也因为曹豹,许耽二人之事而烦恼,如果吕布来投,主公收留吕布也是来制衡此二人,我所言对否?”
高弈直接说出了刘备心中所想,也只有在刘备这里他才敢这么说,如果对面坐的是曹操,自己这样说,怕不是第二个杨修,见高弈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刘备叹服:
“正是备心中所想,若是棋巍另有高策,则备可以不必行饮鸩止渴之事。”
见高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刘备挑了挑眉:
“棋巍?计将安出?”
“主公可先上表朝廷,以汉室宗亲身份领为徐州牧,如此便可便宜行事。”
“若吕布来投,主公便可以汉室大义,将吕布麾下张辽、高顺调任下邳城防副将,名义升职,实夺其兵,分化部曲。”
“粮饷五日一调拨,令其不积存粮,盐,铁则以朝廷名义专卖,吕布部曲更换兵器甲胄需向关将军申请,登记造册。”
“袁术觊觎徐州已久,若其来攻徐州,则可调吕布攻袁术,使其二虎竟食。”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赞其“天下无双”,其非心志坚定之辈,乃沉溺享乐之徒,可赠歌姬美酒,削磨其心志。”
“虎狼栖之在侧,需图存身,吕布不过一轻狡反复,唯利是图的莽夫,弈略施小计,便可聊戏耳。”
见高弈成竹在胸,刘备选择了另一种可能性进行询问:
“若是吕布不投徐州,反来攻打,又将如何?”
“则其必将面临主公与曹操前后夹击的局面。”
高弈解释了刘备的疑惑,然后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将手点向长安:
“当务之急,先落实屯田之策,安定流民,继而向朝廷上表,求朝廷落实主公徐州牧之名。”
“可令宪和与公佑一同前往,公佑乃康成公门下,兼有国士之风,与宪和悠游风仪,相辅相成,一同出使长安,主公可速行之。”
就在这时候,简雍从门口走进来,带着一脸笑意:
“只怕是玄德又得找他夫人借些许财货了,毕竟,我与公佑抵长安后,还需上下打点衮衮诸公。”
刘备朝进来的简雍点了点头:
“宪和来了,坐。”
简雍径直在刘备身边躺下:
“小郎君的屯田之策,可是苦了我简宪和了,天天为玄德登记流民,分发粮具。”
“简先”
然而高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简雍给打断了:
“不必如此拘泥于小节,棋巍,喊我宪和便可!”
高弈笑了笑:
“好,宪和辛苦了,不知道收留的流民有多少?”
“虽不及曹操十万黄巾之众,但也有数万之数,其中更有先前被玄德救援孔融之时击败的黄巾,前来投军。”
简雍掰着手指头如是说道,刘备也放松了自己,靠在了身后的屏风上:
“黄巾妖逆,祸乱海内,其罪滔天,自当诛戮。彼辈解去黄巾,则复为黔首黎庶。”
“彼等舍身从逆者,何也?岂非为求升斗之粟,以苟全性命于乱世乎?夫民以食为天,饥馑荐臻,则父子不相保。”
“若使闾阎之间,尽皆饥肠辘辘,嗷嗷待哺,则黄巾之帜,恐非独张角可持也!斯民涂炭,转而为贼,此岂非牧守不职,百官失道,以致苍生离析之故。”
“百姓之命,非猪狗牛羊,生灵涂炭,城郭毁灭,我要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拼着一死,也要拦住曹操屠戮徐州!”
高弈听着刘备的话语,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备能够在新野的时候携民渡江了:
“宪和,谯国谯县,有一员猛将,姓许名褚字仲康,此人忠孝勇武,长八尺馀,腰大十围,容貌雄毅,谨慎奉法,有昔年汉初樊哙之风。”
“昔年黄巾之乱时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从褚侠客,皆为虎士,若寻之,可试为主公征辟。”
简雍点了点头:
“我记下了。”
刘备起点太低,现在是既缺乏执政的文官班底,也缺乏领军的大将,更缺乏的是大量的中下级军士官。
和袁绍还有曹操不同,刘备的家底是从涿郡拉起的,而且曹操和袁绍都出任过西园军校尉,是西园八校尉之一。
西园军是灵帝组建的亲军,自己亲自出任统帅,曹操和袁绍在西园军中积累了作战经验。
并结识和收纳了中下级军官士官,这些军、士就成为日后他们军队当中的士官骨干,想着这些,高弈说道:
“主公已经正在进行流民落籍,屯田积粮这一步,接下来便是防止许耽,曹豹此二人生乱于肘腋之间,此二人虽然是平庸之将,但其麾下之兵,却是能征善战的丹阳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