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满意地站起身,紧紧握住曹操的手:
“如此甚好!陈留之事,便全权托付给阿瞒你了!
我等在渤海,静候佳音!”
“放心!”曹操郑重点头,目光坚定。
亲自将许攸送出大门,望着他的马车远去,
曹操脸上那热忱、激动、愤慨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变得冷峻如铁。
他缓缓转身,望向西方雒阳的方向。
低声自语。
“吕布吕奉先……
诛董卓,救太后,以护国之功,立于朝堂之巅。
如今又救蔡邕,聘蔡琰为女师,赚尽士林清望。
一介边地武夫,出身寒微,竟能步步为营,至此境地……”
“名利双收,手握重兵……”
“真不负丈夫平生之志!
人生在世,若能如此纵横弛骋,虽死……又何憾哉?”
停顿片刻,他眼中的所有感慨瞬间消失,只馀下鹰隼般的锐利与决绝。
“然,”
“你挡了我的路。”
这一日,檄文传到了雒阳。
左将军府。
吕布拿着檄文,脸色变幻,时而铁青,时而涨红。
“讨逆檄文。”
“夫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岂容秽行于椒房?
天地浩浩,鬼神凄凄,安忍鸩毒加于至尊?
臣等执戟捶心,泣血告于皇天后土并天下忠良:
今有祸国妖后何氏,昔出屠沽之门,本无懿德,凭色进幸,惑乱先帝。
及其母凭子贵,顿起豺狼之心,蛇蝎之性!
其罪一,弑君鸩帝,人神共愤!
先帝春秋正盛,何以骤崩?宫中皆言,何氏见先帝属意协皇子,恐失权柄,遂以鸩酒灌弑君王,绝天命于寝榻。
此亘古未有之恶,虽莽卓犹耻为之!
其罪二,秽乱宫闱,廉耻尽丧!
何氏自先帝崩后,淫心愈炽,竟引边鄙武夫吕布入帷。
此獠本丁原家奴,反复无常,何氏竟纳为面首,白昼宣淫。
吕布拉杂胡种,何氏弃汉家威仪,二人苟合,腥膻弥漫宫阙!
其罪三,扶立伪帝,紊乱纲常!
刘辩小儿,本非贤德,何氏弑君后矫诏立之,视宗庙神器如私物。
使屠沽外孙僭居龙位,胡杂面首执戟殿前,汉家四百年基业,尽污于牝鸡之手!
其罪四,任用奸佞,戕害忠良!
有王允老奴,屈膝事牝,摇尾乞怜,为虎作伥。
自断士林脊梁,甘为阃闱鹰犬,构陷忠良,诛戮贤臣,使朝廷正气凋零,豺狼当道!
今臣绍,世受汉恩,岂能坐视妖后祸国?
乃奉天讨逆,举义旗以清妖孽。
凡我汉家臣子,当共奋雷霆之怒,诛何氏于长秋,戮吕布于市朝,磔王允于阶下,迎协皇子正大位!
四方义士,其速响应!共戮国贼!
后将军、邟乡侯袁绍泣血拜告!”
读罢。
吕布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
“袁绍狗贼!
安敢如此辱我!
吾必亲提大军,踏平渤海,将这匹夫的狗头拧下来,悬于雒阳城门!”
他性情高傲,最恨别人轻视他的出身,袁绍的檄文本字句句都戳在他的逆鳞上,让他暴跳如雷。
然而,骂完之后,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压抑的亢奋。
他来回踱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最终化为一声长笑。
作为一个顶尖的武人,他渴望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尽情施展才华的乱世。
太平盛世,他吕布最多是个看家护院的猛犬;
唯有天下大乱,他才能成为逐鹿天下的虓虎!
袁绍的檄文,等于吹响了乱世争霸的号角。
正是大丈夫用武之时。
陈宫、高顺、李儒三人立于下首,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已心照不宣,看透了吕布这番复杂情绪下的真实心思。
陈宫微微颔首:
“温侯,袁绍此举,虽为挑衅,却也为我等扫清障碍。
自此之后,太后与陛下所能依仗者,唯有温侯一人。
权柄、兵马、粮饷……
皆可名正言顺,尽入我手。
此乃天赐良机。”
高顺拱手沉声道:
“温侯忠义,天下皆知,无需袁绍置评。
待整军完毕,顺愿为先锋,为温侯取此贼首级。”
李儒则阴恻恻地一笑:
“袁绍行此悖逆之事,必使许多心存汉室之人心寒。
而温侯,护持朝廷,对抗逆臣,正可借此大肆招揽人才,收拢人心。
他送来了一个大义名分,我们正好笑讷。”
三人之言,句句说到了吕布心坎里。
“公台、伯平、文优,尔等所言,正合我意!”
“袁绍自掘坟墓,殊不知正为我做了嫁衣!”
“从即日起,加紧整顿军备,招募勇士。
太后那边,吾自有分说。
这汉室江山……
终究要靠手中的刀枪来守护!”
雒阳,司空府。
室内烛火昏黄,映照着一股沉重的暮气。
一位老者倚在榻上,面容枯槁,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唯有那双偶尔开阖的眼睛,尚存一丝洞察世事的清明。
他正是当朝司空,颍川荀氏的家主,被誉为“荀氏八龙”之六的——荀爽。
他的目光缓缓从榻前的三个年轻人身上扫过。
左侧一人,年约二十馀岁,面容俊雅,目光温润,正是他的侄儿,被南阳名士何颙誉为“王佐之才”的荀彧,字文若。
中间一人,年纪稍长,神色沉稳,目光内敛,仿佛深潭静水,是他的从孙荀攸,字公达。
右侧一人,风度翩翩,眉宇间透着机敏与练达,是他的侄儿荀谌,字友若。
三人皆是人中龙凤,颖悟绝伦。
荀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家族文脉鼎盛,后继有人,他纵死亦可暝目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苍老而沙哑:
“袁隗虽死,然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其势盘根错节,岂会甘心就此复灭?
以袁本初为首,借题发挥,其势已成。
天下……大乱将至矣。
我荀氏欲求存图强,当未雨绸缪,早做布局。”
荀攸闻言,微微颔首,接口道:
“叔祖之意是……
各家势力纷争,我族可分头下注,以保家族传承不绝?”
“公达所言,正是吾意。”
荀爽赞许地看了荀攸一眼,随即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眼下雒阳内外,有三方势力,风头最劲,亦最具潜力。”
“其一,乃是以王允为首的司徒府,诛袁隗之后,统领新兴士林,风光无限。”
“其二,乃是以吕布为首的左将军府,手握强兵,救驾有功,更兼近来行事颇有章法,势头正盛,其未来难以估量。”
“其三,便是以冀州袁绍袁本初为首的袁氏旧势力,名望最高,潜力最大,乃是最有可能成事的一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文若,你可设法接近吕布。
此子虽出身边地,然虓虎之勇,冠绝三军,近来更显峥嵘头角。
或可引导之,若能成事,功莫大焉。”
“公达,你与王允有旧,可投入其门下。
彼正需人手,你在朝中,可掌实时动向,稳住我家根基。”
“友若,你即刻动身,北渡黄河,前往冀州投奔袁本初。
袁绍好谋而寡断,正需你这般机辩之士。
在他那里,方可尽展你所长。”
三人神色凝重,深知肩上重任,齐齐躬身:“谨遵叔祖之命!”
荀攸似想起一人,又问:“叔祖,那南阳袁术公路,如今亦声势浩大,我等是否……”
话未说完,荀爽便冷哼一声,脸上掠过一丝轻篾。
“袁公路?
不过仗着祖上馀荫的纨绔子弟,性骄志奢,刻薄寡恩,非命世之才,实乃破家亡族之祸首!
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半分精力。”
三人心中凛然,再无异议。
交代完这一件关乎家族百年气运的大事,荀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去吧……”
三人再次深深一揖,退出了弥漫着药味与暮气的房间。
只剩下荀爽一人,独自面对着摇曳的烛火,以及窗外那片波澜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