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叉的制成,让狩猎海兽多了几分把握,也为这个海外小家增添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然而,赵砚海心中清楚,这终究是外物之利,于自身停滞已久的修为,并无根本助益。
海外灵气稀薄如斯,按部就班地吐纳炼气,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仿佛永远看不到突破的曙光。
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望着屋内熟睡的婉清和她日渐隆起的小腹,心中那份因责任而愈发沉重的焦虑便悄然蔓延。
若自身实力无法提升,如何护得妻儿周全?如何在这危机暗藏的海外长久立足?这道壁垒,如同无形的枷锁,禁锢着他,也鞭策着他,必须另寻他路。
转机,或许就藏在这片浩瀚而单调的日常里。
以往,他忙于开荒、狩猎、应对生存,对这周遭天地,尤其是那永恒不息的海潮,多是习以为常,甚至因其带来的湿冷与不便而心生厌烦。
如今,心态渐变,他开始尝试以另一种眼光,去观察、去倾听、去感悟。
每日清晨,他依旧会去海边,不再是匆匆捕捞,而是静静立于礁石之上,看那潮水如何一点点吞噬沙滩,又如何缓缓退去,留下蜿蜒的水痕和细碎的泡沫。
正午烈日下,海面相对平静,折射着刺目的光。到了黄昏,潮声渐响,浪头明显增大,拍岸之势愈发汹涌。
深夜,那轰鸣声则最为宏大,仿佛整个岛屿都在随之轻轻震颤。
日复一日,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潮起潮落,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着某种恒定而强大的韵律。
这韵律,与天上月亮的圆缺,似乎隐隐相合。月圆之夜,潮汐之力最为澎湃;月晦之时,则相对平和。
这是一种天地自然的呼吸,一种亘古不变的节奏。
他想起那粗浅的“星光引灵阵”,其原理便是借星辰之力,微弱引动灵气。
那么,这更为磅礴、更为直接的潮汐之力,是否也蕴含着某种可被感知、甚至引动的能量?
即便不是灵气,这种周而复始、蓄势而发的“势”,是否也能对修行有所启迪?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既然无法从稀薄的天地间汲取足够的灵气,何不尝试去顺应、乃至融入这更为宏大的天地韵律之中?
或许,道,并非只在丹田方寸之间,也在这天地运转的节律之内。
他开始尝试调整自己的修炼方式。不再固守于屋内那微薄的“星光引灵阵”下,而是选择在潮汐之力最为明显的黄昏与子夜,来到海边那处最高的礁石上打坐。
他不再急于引导灵气入体,而是先彻底放松身心,将神识缓缓散开,不去捕捉那些游弋的灵气光点,而是去感受那扑面而来的、带着咸腥水汽的海风,去聆听那由远及近、由弱变强的潮声,去体会脚下礁石传来的、海浪拍击时细微却有力的震动。
初时,杂念纷纭,潮声只觉聒噪,海风只感湿冷,难以入静。
但他强迫自己坚持,将注意力完全沉浸在这天地之声、天地之动中。渐渐地,他仿佛能“听”到潮水内部的力量涌动,那是一种积蓄、推进、拍击、然后回撤的循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轫性。
他仿佛能“感”到海风并非一味吹拂,而是随着潮汐的节奏,时而轻柔,时而猛烈。
在这种奇特的沉浸中,他体内那原本因强行冲击瓶颈而有些淤塞的经脉,似乎也在这外部宏大韵律的带动下,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灵力运转依旧缓慢,却少了几分滞涩,多了一丝如潮水般自然流淌的意味。
尤其当他意念跟随潮汐“吸”的韵律时,周身毛孔仿佛也随之舒张,虽未能大量吸纳灵气,却有一种与天地同步呼吸的玄妙感;而当意念随潮汐“呼”的韵律时,灵力输出似乎也更为顺畅凝聚。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远非境界突破,更象是一种内在节奏的调整。
但赵砚海百年修行,对自身状况感知敏锐,他清淅地体会到,这种顺应天地的修炼方式,虽不能直接增长灵力,却让他的灵力运转更为圆融,心神更为宁静凝练,连带着那因常年焦虑而隐隐作痛的经脉,也舒缓了不少。
这并非力量的提升,而是某种“道境”上的润物无声。
一日,苏婉清见他深夜方归,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不由关切问道:“夫君近日修炼,似乎与往常不同?”
赵砚海擦去脸上的水珠,沉吟片刻,道:“恩,略有尝试。此地灵气匮乏,强求无益。观这潮汐起伏,自有其道。顺应之,或能另辟蹊径,温养心神经脉。”
苏婉清似懂非懂,但她信任丈夫,轻声道:“夫君感悟,必有其理。只是海边风大露重,还需当心身子。”
赵砚海点头,心中却有一丝明悟。这潮汐之道,于他而言,更象是一种心境的磨砺。
百年挣扎,他始终在与天争、与命争,心弦紧绷如弓,反而落得处处碰壁。
如今,在这海外绝地,被迫放缓脚步,感受这天地自然恒久不变的韵律,竟让他体会到一种“不争而自显”的意味。潮水从不因礁石阻挡而停止奔流,它只是积蓄力量,周而复始,终将顽石磨圆。
这种轫性,这种顺应中的坚持,或许才是于此地长久生存、乃至寻求一丝道机真缔的关键。
他的修炼,不再仅仅是枯燥的灵力积累,更多了一份对天地自然的观察与体悟。他会在潮退时,观察沙滩上留下的纹路,感悟其力与美的交织;会在风起时,感受气流与海浪的交互。他甚至将这种感悟,融入到日常劳作中。
开垦时,不再一味蛮力,而是讲究发力如潮,有张有弛;挥动铁骨叉时,亦开始注重节奏与力道的配合,如浪涛般连绵不绝。
苏婉清也察觉到丈夫身上的变化。他眉宇间那份因修为停滞而常有的郁结之气,似乎淡去了些许,眼神变得更加沉静深邃,行动间也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从容。
她虽不解其中深奥,却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家的氛围,因男主人的心境变化,也愈发显得安宁祥和。
这一夜,月明星稀,潮声如雷。赵砚海于礁石上静坐,身心完全沉浸于那磅礴的天地韵律之中。
恍惚间,他仿佛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而是化作了这海浪的一部分,随着那永恒的节奏起伏、呼吸。
丹田内那潭死水般的灵力,竟也随着这外部的韵律,极其缓慢地自行流转起来,虽未增一分,却愈发精纯凝实。
潮汐之道,感悟修行。
这条路,前无古人,缈茫未知,却让赵砚海在这绝境之中,看到了一线不同于传统仙途的、更为广阔平和的可能。
道,或许就在这日升月落、潮涨潮退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