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的到来,如同在赵砚海沉寂如古井的生活中,投下了一颗温润的卵石,涟漪虽轻,却悄然改变着石屋内外的一切。
她本名苏婉清,“婉”是家中平辈的简称。人如其名,性子确如春水般沉静温和。初来时的局促与羞涩,在数日熟悉后便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她话不多,却并非木纳,眼神清亮,善于观察,总能在他需要时,恰到好处地递上工具,或默默备好清水干粮。
她的存在,不象客人,更似一位早已习惯于此地生活的、安静的女主人。
赵砚海起初仍有些不惯。百年独居,早已习惯了绝对的寂静与独自决断。
如今屋内多了一人,晨起有炊烟,夜归有灯火,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女子的皂角清香。他沉默寡言,她便也安静做事,两人之间常是长久的静默,只闻屋外海潮与屋内灶火的噼啪声。
但这静默,却不显尴尬,反有种奇异的和谐,如同海岛夜晚的星月与潮声,自然共存。
苏婉的勤快,远超赵砚海的预料。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天未亮便起身,用新换的铁锅烧热水,煮上稀薄的米粥,用的是她带来的、品质稍好的灵谷,掺和了赵砚海之前种的玉牙米。
待赵砚海起身,热水、简单的早饭已备好。他下田劳作或外出砍柴,她便收拾碗盏,清扫石屋,将被海风带来的细沙尘土一一拂去。
她将赵砚海那几件破旧道袍浆洗得发白,破损处用带来的各色布头细细缝补,针脚密实匀称,虽仍是旧衣,却显得整洁了许多。
更让赵砚海暗自惊讶的是她对农事的精通。她似乎自幼便与土地打交道,对灵谷的习性颇为熟悉。
一日,赵砚海发现几株玉牙米幼苗叶尖有些泛黄,正皱眉思索是缺水还是肥力不足,苏婉蹲在一旁看了看,用手指捻起一点根部土壤,轻声道:“前辈,看这土色,似是有些板结,透气不好,根须可能闷着了。且近日海风带咸,叶尖易枯。”
她建议在幼苗周围轻轻松土,并引水稍作冲洗叶面。赵砚海依言尝试,几日后,那黄尖果然渐渐转绿。
此事虽小,却让赵砚海对她刮目相看,心中那点因年龄和陌生而产生的隔阂,又淡去一分。
她不仅打理屋内田头,还对这岛屿本身产生了兴趣。时常在赵砚海修炼或忙碌时,提着个小篮,在石屋周边安全局域内仔细搜寻。
她认得许多赵砚海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哪些草叶可驱虫,哪些藤蔓纤维坚韧可搓绳,哪些野花晒干可填充枕头安神,她都一一辨识,小心采集。
她甚至用采集来的柔软干草,混合着干净的细沙,为赵砚海那个硬邦邦的蒲团重新填充了内芯,坐上去果然舒适不少。
这一日午后,赵砚海在屋外空地尝试用新得的钢钎开凿一块石料,准备垒个更规整的灶台。
石质坚硬,进展缓慢,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苏婉端着一碗清水过来,静静放在一旁石头上。
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稍远处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道:“前辈,这石头纹理走向,似是斜向下的。若顺着纹理凿,或许省力些。”她指了指石面上几道不易察觉的天然裂纹。
赵砚海闻言一怔,停下手中活计,仔细看去。他惯用蛮力,倒未曾留意这些细节。他调整角度,顺着苏婉所指的纹理敲击,果然,石料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比之前省力不少。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苏婉一眼。苏婉微微低头,浅笑道:“家中炼器,常需处理各种石料、金属,祖父教过些辨识材质的粗浅法子。”
赵砚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中却对这位“炼器世家”出身的女子,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的价值,远不止于缝补浆洗、操持家务。她所带来的,是一种更细致、更贴近生活本真的智慧,是世代积累的、于微末处改善生存的经验。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正一点点地提升着这座荒岛生活的品质。
夜晚,是两人相处最久的时候。赵砚海通常盘坐修炼,苏婉则就着灶火的微光,做些针线活,或是整理白日采集的草药。
有时,她会轻声哼唱起不知名的、旋律简单古朴的小调,象是海外流传的渔歌或谣曲,声音轻柔,如同夜风拂过海面,并不打扰他的入定,反而让这寂静的海岛之夜,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的安宁。
偶尔,赵砚海修炼间隙,也会与她简单交谈几句。多是关于岛上的事务:田里秧苗的长势,近日天气的变化,或是需要添置哪些用具。
苏婉的回答总是简洁务实,带着自己的观察和想法。她从不过问赵砚海的过往,也不探究他的修为深浅,只是专注于眼前的日子该如何过得更好些。这种分寸感,让赵砚海感到舒适。
一次,赵砚海无意间提起,感觉近日饮用泉水后,体内灵力运转似乎比往日顺畅一丝,虽极其微弱,但对他这般停滞已久的修为而言,已属难得。
苏婉听后,想了想道:“或许是前辈布下的那阵法,日久天长,微微影响了泉眼周边的气息?又或是……晚辈前几日见泉眼旁石缝里生了几丛新绿,似是‘清心草’的幼苗,此草有微末净化水质、宁心静气的功效,只是极难成活,需得水质极佳之地方能生长。”
赵砚海心中一动,次日特去泉边查看,果然见石缝中有几株嫩绿小草,与他记忆中某种低阶灵草的描述相符。
他这才意识到,苏婉不仅勤快,心思之细腻,观察之入微,远超他想象。她就象这海岛上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干涸的土地,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滋养生命的力量。
日子便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常中悄然流淌。苏婉清其人,恰如其名,温婉如水。她的到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却让这冰冷的石屋有了温度,让单调的劳作有了默契,让孤独的海岛生活,生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家”的雏形。
赵砚海依然沉默,依然每日为修为停滞而隐忧,但心底深处,那片因百年孤独而冰封的角落,似乎正被这涓涓细流般的温情,一点点地融化着。
海声依旧,潮起潮落。石屋的灯火下,两道身影,一修一作,一静一动,在这海外孤岛上,共同编织着一段始于生存、却悄然孕育着温情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