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可成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围在巡抚衙门大门的边兵如潮水一般往两旁退去,全副武装的他们,谁也不敢靠近这个手无寸铁而且只剩下一只手的老兵。
“镇抚大人!”
陈水生拱手行礼。
“啪!”
这一巴掌的响声让坐在城门墙垛上察看的王应豸都吓了一大跳。
“可成哥!”
陈水生吐了一口带着血沫和两颗大门牙的唾沫,委屈地向顿可成喊道。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怎么还打起人来了?狗官真以为我们不敢动手吗?”
围在四周的屯兵先吼了起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三千南兵迅速围了一个圈,长矛矛头对外,似乎只要他们敢靠近,长矛毫不尤豫会穿透他们的胸膛。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不是什么狗官,这是我们的可成大哥,大哥别说打我,就算杀了我,也和你们无关!”
说话漏风的陈水生站在石锁上,指着顿可成对北兵们吼道。
“你还认得我是你们的可成大哥啊?你就不记得我也是朝廷命官,是永昌镇的镇抚大人?你是要粮饷是吗?你跟老子我要啊!围什么巡抚衙门?老子才是你们的直接长官!老子带你们出来时说过,老子有一口干的,绝不让弟兄们喝一口稀的,你们还记得吗?”
“可成大哥,我们都记得,但你也断粮好几天了,我们都知道你对我们好,但弟兄们一年多没见过饷银子,你带我们出来,当时对我们的爹娘说好的,会把我们完完整整带甲硝唑家,如果人回不去,也得将军功章和军饷带回去。如今……”
陈水生手指朝着围在四周的南兵转了一圈,饱含热泪对顿可成说:“难道大哥你到时带着我们这三千弟兄们的骨灰回去,等我们爸妈问你,我孩子在战场上表现勇敢吗?你却回答我们没死在战场,而是活活饿死在巡抚衙门门口,大哥,你能开得了这个口吗?”
他这话一出,全场哽咽一片,无论是南兵还是北兵,个个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看向又牢牢关闭的巡抚衙门大门的眼睛又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顿可成上前一步,搂住蒸水生的脖子,同样泪下如雨。
“顿镇抚,我们都听你的,你给我们一句话!”
“对,我们都听顿镇抚的,要杀要剐,我们跟着顿镇抚一起上!”
“砸了巡抚府,拿了银子咱们跑草原去!”
群情再次变得激昂。
“弟兄们!大家听我说一句!”
顿可成跳上最大的石碾,张开双手大声疾呼道。
很快衙门外的大坪里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三天!只要三天!我们圣明的皇上已经带着满满十大车银子赶来给我们发饷了!”
“鬼才相信这骗人的鬼话。如果能拉十车银子过来,整整一年了,怎么没见拿一锭银子出来?”
“对!今天不见银子,我们绝不撤兵!”
“我们才管不着谁当皇帝,我们只管谁给我们发银子!”
……
很快人群又象沸腾的开水,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说过没够。
“陈水生!”
“卑职在!”
陈水生习惯性地行礼应答。
“你带着两个兄弟,将本镇抚屋里唯一的铁皮箱抬过来!”
陈水生不知顿可成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难道你真的要反了吗?咱义乌过来的兵,战死的有,病死的有,饿死的也有,但没有一个是造反被砍头的!你想一想,如果你这样做,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让你世袭百户,永世享受皇?的大明吗?”
“镇抚大人,我没想过造反,我只是……”
“那就少废话!给你半刻钟,马上将本镇抚的宝箱拿过来!”
等到陈水生叫上两个亲兵去抬箱子时,顿可成接着发表演讲:“我顿可成说的话,句句落实,我说了我有口干的,就绝不让弟兄们喝稀的,现在就让大家有粮吃,有地种!”
“好!镇抚大人好样的!”
“我们都相信镇抚大人!”
“只要有口吃的,能活下来,我们愿意跟着镇抚大人干到底!”
……
一听有粮有田,大伙儿又兴奋起来。
没一会儿,陈水生和两个亲兵将顿可成家的铁皮箱抬了过来。
顿可成当着大场近万边兵的面,将箱子的铜锁打开,逐项地将他补丁加补丁的换洗衣服和各种受勋得奖的证书展现给大家看,最后从箱子最底层拿出一个梳妆盒。
打开梳妆盒后,上面是一叠发黄的地产契约书。
“弟兄们,这是朝廷分给我的一百亩军田,因为军田不能买卖,如果家里没分到田地的弟兄,你们自己拿吧,每人拿上两三亩,至少能有点盼头。”
围观的边兵蠢蠢欲动。
顿可成又将梳妆盒里的金戒指、银耳环等为数不多的金银饰物拿在手上,对着大家说:“这是我老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说这是我奶奶在她和我父亲结婚时送给她的,说让我娶媳妇时,转交给我媳妇,作为我们顿家的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站在后面的边兵已经推推攘攘往前面拥挤了。
一下见到这么多金银,谁会不心动?
陈水生一见不妙,从怀里掏出鲁密铳,对天放了一枪,大声吼道:“戚家军何在?”
“在!”
三千戚家老兵个个将胸甲拍得“嘭嘭”响,吼声震天。
“保护镇抚大人,谁敢靠近镇抚大人,格杀勿论!”
“遵令!”
这三千经过南征北战的老兵快步移动,围着顿可成他们形成了兵法十阵之一的圜陈阵。
“弟兄们不要急,你们不管南兵北兵,都是我顿可成的兄弟,我总不能还想着自己娶媳妇,却让弟兄们也饭也吃不上。陈水生!”
“在!”
“带几个弟兄们去粮铺将这些金银当掉,全部换成米面,然后在广场上支起十个大锅,熬粥给弟兄们喝!”
“弟兄们,人不分南北,只要是蓟镇的边兵,不管男女老幼,都可以来这里分碗吃的,我顿可成不能保证别的,我至少能让大伙儿在皇上拿银子来之前,让大家不用再饿肚子!”
“如果皇上并没有拿银子来,而是派兵来镇压我们怎么办?”
有个屯兵千户提出了异议。
“对!如果狗官带京师三大营来镇压我们,我们哪里还有活路?”
“现在就将狗巡抚抓了,到时让京师投鼠忌器。”
听到这句话,王应豸打了一个寒战,头一摆,身边的标营千户指挥家丁将红及大炮的炮衣掀开了,直接往里面填起铁弹子来。
“如果真是那样,我顿可成带着大家反了!只是就算要反,大家也得填饱肚子,不然怎么打仗?”
听到顿可成这样一说,虽然边兵们还在喋喋不休,但没有谁敢大声说话了。
“陈水生。换粮!支锅!熬粥!”
一连发出三个命令后,顿可成跳下石碾,抓起挡在衙门辕门外的拦马石,一屁股坐了下去。
城垛上,王应豸的三角眼转了一圈,扭头对主簿说:“顺天巡抚王应豸十万火急军报:蓟镇镇抚顿可成勾结乱卒,煽动造反,假意抵当其母首饰换粮,实为蛊惑人心,带头造反者孙水生等皆其从义乌带来的老兵,请大军速速赶来镇压……”
等主簿写好后,王应豸仔细看了一遍,拿出藏在怀里的顺天巡抚大印,哈了一口气后盖上后,将鸡毛信封蜡后交给夜不收的十夫长。
“双骑双马,日夜兼程,务必在明日天亮前送到皇上御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