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遭,朱由检的车队虽然缓慢但很有秩序地往目的地出发。
而此时的蓟镇却象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一刻都不能放松。
“顿镇抚,夜不收送回的情报你也听见了,陛下的讨伐大军离本营不到三天的路程,一旦大军到来,如果不能解决哗变乱兵,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想等到何时?”
顺天府代理巡抚王应豸一双像毒蛇一样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坐在下首的从五品镇抚顿可成发问。
“抚台大人,哪是什么乱兵哗变,只是弟兄们饿极了,想讨口吃的。抚台大人,你又不是不知,朝廷已经欠饷足足一年有馀,本地屯兵还好,多少分了几亩军田,而且还有父老乡亲互相帮助救济,而我等南兵,背井离乡,来此镇无依无靠,我等也是爹娘所生,也有父母妻儿,总不能不给咱南兵一条活路吧?”
“顿镇抚,你身为朝廷命官,朝廷对你不薄,你岂能站在乱军份上说话?”
“好!好!朝廷待我不薄!对朝战争中,我第一个攻上城楼,当时答应的一万两银子在哪里?是!朝廷待我不薄,让我从百夫长升为镇抚,但除了一百亩薄田,我还得到了什么?抚台大人,田我一分都不要了,你将本来应该将我的一万两银子给我吧,我发给弟兄们,让他们买点小米过日子好不好?”
顿可成单手放在胸前,苦苦哀求道。
“好你个顿可成!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本大人除了你就没兵可派吗?我是看在你当年为了救我,损失一条骼膊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如果你不出面制止乱兵,可别怪本抚台不念旧情!”
王应豸看着顿可成空荡荡的左袖筒,眼框有点发红。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千夫长,带着北兵协助南兵攻城,在攻占城堡他带着北兵追杀溃兵割人头换军功时,被一个躲在柴火堆里的敌军围住,眼看他命在旦夕,顿可成如天兵天将般冲了进来,硬生生地将他从包围圈里拖了出来。
等到接应部队赶到时,他才发现顿可
成的左骼膊为了给他挡刀,硬生生地被敌人砍断。
“抚台大人,你用不着感谢我,保卫长官是我一个士卒应尽的义务,我只求大人开恩,给我的弟兄们一条生路!”
听到顿可成这样一说,本来还内心有些惭愧的王应豸冷笑起来:“放他们一条生路?谁放我们一条生路?你以为只有你们镇的五千人饿肚子?你问问看,九边十三镇哪个镇的军饷如期发放了?就算在最前线的关宁铁骑,现在都在压缩辽饷,何况我们这些,一天到晚连建奴的影子都没见过一个的,近在京郊的屯兵!银子,谁不想要银子?别说一万两,如果有,一百万两我也愿意给你们,但是!地上能生银子还是天上会落银子?有银子,谁不会分啊?”
顿可成听王应豸这么一说,沉默了下来。
的确,王应豸这个人不坏,他能够帮自己的都尽量帮了,本来他也只是一个代理巡抚,上头的总督将能搜刮的都搜刮走了,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给他,现在如果哗变的事不处理好,上头追究责任,第一个被砍头的肯定是他!
“可成啊,我俩也是老弟兄了,咱们都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在这关键时候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将那些带头闹事的乱兵解决了。我也知道你很为难,这样,你去将领头的人骗进巡抚府,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落个眼不见,心不烦。我带我的家丁将他们先处置了,让乱兵群龙无首后,一群乌合之众自然成不了气候。”
王应豸拍了拍顿可成的肩膀,很理解他的模样。
顿可成看着王应豸的眼睛,嘴巴蠕动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标营何在?”
王应豸一声大吼。
“卑职在!”
标营千夫长斜眼看了顿可成一眼,带着四个全副武装的亲兵走上前来。
名义上属于边兵的标营,事实上是王应豸的家丁营。
这年头,不管是屯兵还是募兵,战斗力都非常弱,见过世面的将领都会偷偷地养家丁,然后将家丁编到边兵队伍里喝兵血。
像王应豸的标营家丁足足养了上千人。
这些家丁可不象别的边兵,他们不但一天军饷都不会欠,而且还发的双饷,个个可以以一抵三。
王应豸没说假话。
刚开始聚在一起讨饷的还真是顿可成手下那实际不足两千人的原戚家军老兵,如果王应豸将他的标营全派出去镇压的话,至少事情不会闹得这么大。
现在好了,招来的募兵,包括原有军户屯兵都跟着闹了起来,浩浩荡荡地将巡抚府都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抚台大人,能否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属下去劝说我的兄弟们自行离开?”
顿可成热切的目光盯着王应豸,他实在不想看到穿着同样军服的兄弟们同室操戈,杀个血流成河。
“好!我给你两个时辰,如果两个时辰没退兵,别怪我格杀勿论!”
王应豸手指朝顿可成点了点,又扭头喊道:“标营何在?”
“卑职在!”
标营千夫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在心里怨怪他的老板有妇人之仁。何必这样费事?先擒贼先擒王,用刀架在顿可成脖子上去跟乱兵说话,敢不退兵,先斩了顿可成再说。
“去库房将红衣大炮架上门楼,时辰一到,朝人群开炮!”
“遵钧旨!”
顿可成一听,二话没说,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巡抚衙门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不下一万多边兵,个个又冷又饿,有的站在原地直跺脚,有的干脆抱着长矛席地而坐了,更多的都伸长脖子看向朱漆剥落的衙门大门,希望有奇迹发生。
“不用等了,弟兄们,这狗官压根没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哪会管我们死活?弟兄们,要活命的跟我来,咱们一起将这衙门拆了,大不了拿了银子各自回家,再也不受这鸟气了!”
说话的是顿可成手下一个百户,也是从义乌南征北战打过来的老兵,名字叫陈水生。
“拆!拆!拆!要死一起死!老子就算死也要抓个当官的垫背!”
“对!要死也得拉上一个当官的一起死!”
本来只是想讨要欠饷的,现在性质变了,竟然想抢劫杀人了,而且杀的还是官员!
辕门外的拒马被领头的陈水生一脚踢开,疯狂的边兵瞪着发红的双眼,大声吼叫着:“冲啊!抓当官的一起死!”,亮晃晃的矛尖齐唰唰地对着衙门大门。
衙门里面,“嘎吱嘎吱”一阵响,两门红衣大炮架在了城门上的箭垛上。
“去搬圆木来,撞开大门!”
门外陈水生还在指挥着,这时,“吱呀”一声,大门轰然洞开。
一个削瘦但站得笔直的身影出现在边兵眼前。
刚才喧嚣的边兵顿时变得哑口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