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一黄口孺子,不学无术,仰仗皇兄皇恩浩荡,又得九千岁老大人关怀备至,还苟活至今。今皇兄仙逝,孤生无可恋,一心伴皇兄同行,江山社稷之事还得请老大人多多操劳。至于新君人选,全凭老大人在皇戚贵族里挑选,若此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说完,朱由检又一次双膝弯曲,一副随时要跪下托孤的模样。
魏忠贤目不识字,但他平时里喜欢听戏,《三国》白帝城托孤的折子他听的不是一回两回,一听朱由检竟然搬出了刘备对诸葛亮说的话,大惊失色。
“殿下此言折杀老臣也!老臣受先帝托孤,务必全心全力辅佐明君登基,岂能心怀二心?如殿下对老臣动疑,老臣自行了断,伺候先帝去也!”
魏忠贤踉跟跄跄爬起来,一头向殿里的雕龙大柱撞去
“老大人万万不可!”
朱由检急忙伸出双手去拦他,但似乎因为悲伤过度,竟然在手指沾到魏忠贤衣襟时跌倒在地。
我看你这个老狐狸接下来怎么演?
朱由检心里想着,如果魏忠贤真的一头撞死,他的那些阉党们会不会借此谋反?
要知道现在宫内外的宿卫全是魏忠贤的人,根本不需要动用禁军,光是还站在门外的许显纯就可以杀自己如割小鸡一样。
没有半点逃生机会!
朱由检不敢冒险,正准备起身将魏忠贤拉回来,没想到他自己停了下来,背靠着大柱哭诉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老臣担忧东林党馀孽尚未斩草除根,恐殿下无依无靠,以后必受其乱!”
呵呵,原来你也是个怕死鬼!
其实活到花甲之年在这年代已经算长寿之人了,但魏忠贤明显感觉没活够。
朱由检心中有数了,上前一步,拉住魏忠贤身上的斩衰丧服,眼泪双流。
同样是极粗的生麻布做成的孝服,魏忠贤和朱由检的还是有细微的区别。
魏忠贤穿的叫斩衰,是不缝边和下摆的。
按理讲这种最高等级的丧服只能是皇后和太子这种直属家庭成员才有资格穿戴的,魏忠贤虽然号称九千岁,但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老太监,穿这种重孝是可以以纂位谋反论处的。
朱由检穿的叫齐衰,用的稍微细一点的生麻,和魏忠贤的孝服最大的区别是缝边和下摆。
他穿这个没毛病,因为是给兄弟姐妹穿的。
“老大人对孤之恩浩如东海,真正是抵犊情深,孤何德何能,受老大人如此厚爱!”
朱由检俯在魏忠贤肩膀,哭得浑身战栗。
如果他真想解决魏忠贤,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只要他将袖筒里的匕首伸出来,就可以轻松地割断魏忠贤的喉管。
“殿下在私下说说咱爷俩情深尚可,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
抵犊情深四个字让魏忠贤写是打死也写不出来的,看都看不明白,但一听就知道这个词讲的是父亲对儿女的宠爱,听了情不自禁地喜得白眉高挑,满是荷包褶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恩。孤明白了,全听老大人的。”
魏忠贤轻轻拍了拍朱由检的肩膀,让他面对面看着自己。
朱由检象个受尽委屈的婴儿,热泪盈眶地看着魏忠贤那双阴鸷如深不见底的黑洞的双眼,浑身像得了打摆子病一样颤斗着。
“殿下只管安心。只要有老臣在,东林党那些臧仓小人,城狐社鼠定当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那全仰仗老大人操劳了!”
朱由检长揖在地,行子辈大礼。
这次魏忠贤不装了,坦然受之后才将朱由检轻轻扶起。
“殿下,明日里朝廷大臣必会来此发难,老臣得事先准备一二,先行告辞!”
什么意思?
开溜?
那我怎么办?
朱由检不由分说,死死地攥住魏忠贤的衣袖不放手。
“老大人去哪,孤陪你同行!”
“殿下此言差矣!先帝方薨,必得最亲近之人守灵招魂,岂可轻易离开?”
古人认为,每个人身体里藏有魂魄阴阳之气,人刚死时阴魂离开体魄不远,需有最亲近最疼爱的人守在尸体旁,担任“复者”(招魂者),时不时朝着北面拉着长调喊句:“嗷……xx魂兮归来!”
作为一个对民俗颇有研究的文科生,朱由检自然心中有数,但还是不肯放手,嘴巴嚅动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孤……怕!”
魏忠贤哑然失笑,冰凉如冷血动物的双手捧起了朱由检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大行皇帝生前最疼爱的是殿下,有何可怕之处?”
朱由检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难不成殿下是怕老臣?”
魏忠贤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朱由检的面颊。
“孤的性命本来就是老大人所救,如老大人欲对孤下手,要杀要剐任由尊便,孤何至于怕老大人?”
朱由检微微摇了摇头,干脆将眼睛都闭上了。
“殿下安心守灵吧,礼仪未到,会让那些吃饱了撑着的穷酸怪罪的!”
魏忠贤见到朱由检这一副孱弱无助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后,径直向殿门走去。
“咣当!”
你有病吧!
出门就出门好了,关什么大门呢?
朱由检见到大门被魏忠贤关上,在心里暗暗骂道。
他才骂完,又听到咔嚓一声。
竟然还上起锁来!
朱由检虽然上一辈子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而且还是学马理论专业的,但孤身一人站在这空空荡荡的灵堂里,也难免心生寒意。
明朝的大学士们可能治国才能没几个有能耐的,但个个写得一手好文章。
这下天启皇帝一死,灵堂变成了他们卖弄文采所在地,各种挽联、祭文挂满了整个乾清宫。
又加之纸匠铺里制作的纸人纸马等个个栩栩如生,让朱由检看得毛骨悚然。
“小木匠啊,你可别诈尸害我,我可是来给你的大明续命来着!”
朱由检双手合十,朝着棺材恭躬敬敬地鞠了一躬。
“呼呼……”
朱由检才念完,棺材里竟然传出貌似老人家气喘想咳嗽又咳不出来,卡在喉咙里的痰的声音。
“妈妈也!”
这时候九年制义务教育学的唯物主义和四年大学学的马理论都毛线用也没有,朱由检吓得抱头鼠窜,直扑大门而去。
不管他怎么用力,大门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