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枢密使府邸。
时值六月,庭院内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嫣红的花瓣映着青砖黛瓦,透着几分富贵雍容。
书房内,檀香袅袅,童贯身着紫色公服,腰束玉带,端坐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
他虽已年近六旬,却面色红润,眼神锐利如鹰,丝毫不见老态。
这位手握大宋军政大权的枢密使,历经三朝,早已将权谋之术玩得炉火纯青。
下首坐着的,是登州知王师中。
这位童贯心腹,数月前刚刚接过了选拔出使金国使者的任务,此后便时常召入府中商议机要。
“大人,雄州刘延庆将军送来军报。”王师中躬身递上一份密封文书,语气躬敬;
“辽南京道都统耶律淳近期调兵遣将,在易州、涿州一带增兵三千,又令偏将萧干率轻骑巡视边境,似有防备我朝北伐之意。”
童贯接过文书,指尖划过密封的火漆印,缓缓拆开
他快速扫过军报内容,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耶律淳不过是个守成之辈,萧干虽勇,却无谋略。辽国内部早已腐朽,天祚帝沉迷狩猎,朝政紊乱,他们哪有底气与我朝抗衡?”
王师中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辽军虽实力衰退,却仍有几分馀威,刘将军驻守雄州,谨慎行事也是应当。”
他顿了顿,又道:“大人,八月遣使北上连络金国之事,陛下已准奏,马政、呼延灼二人已在筹备。只是随行护卫之人,需得智勇双全、忠心可靠,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童贯指尖摩挲着案角的玉如意,沉吟不语。
此事事关重大,既要防备辽军沿途截杀,又要确保谈判机密不泄露,护卫人选确实马虎不得。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青色圆领袍的“院仆”躬身而入。
按北宋官宦府邸规制,负责内院杂事、传递文书礼品的仆役称“院仆”,等级森严,非亲信不得入内。
“启禀枢密使大人,沧州兵马都监种来遣人送来厚礼与书信一封,已在门外等侯。”院仆躬身禀报,语气谦卑。
童贯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种来?倒是个有心的。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着粗布长衫的信使捧着一个精致的楠木礼盒,缓步走入书房,躬身行礼:“小人参见枢密使大人,参见叶大人。我家都监感念大人提携之恩,特备薄礼一份,聊表寸心,另有机密书信一封,呈请大人过目。”
童贯抬手示意,身边的亲随接过礼盒与书信,递到他面前。
他没有先看礼盒,而是拆开了书信。
书信中,种来言辞恳切,先是感念童贯在沧州保卫战后的斡旋之功,将自己得以擢升兵马都监的恩情归于童贯的栽培。
随后详细禀报了沧州乡勇整训、粮食储备、辽谍缉捕等近况,字里行间透着干练与忠诚。
末尾才隐晦提及,愿为大人分忧,恳请能为北伐大业多尽绵薄之力,言语间隐隐流露出希望拓展权责的意愿。
“这小子,倒是个聪明人。”童贯将书信递给王师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勇有谋,还懂得感恩依附,比那些恃才傲物的武将省心多了。”
王师中快速读完书信,抬头道:“种来在沧州的战绩确实亮眼,以不足三千兵力击退辽军,又能安抚流民、整肃地方,可见其文武双全。他此次送礼上书,想来是不愿局限于沧州一地,想谋求更大的权责。”
“老夫岂能不知他的心思?”
童贯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可也要看时机。他想要的沿边缉捕都监一职,掌三州兵权,关乎北伐后方安危,他资历尚浅,骤然授予此职,河北东路的将领们怕是不服。”
王师中心中一动:“大人的意思是?”
“八月遣使北上,正缺一个得力的护卫统领。”童贯语气笃定:
“种来在沧州与辽军多次交手,熟悉辽地地形与军情,又忠心于老夫,正是最佳人选。让他随行,既能保护马政、呼延灼二人的安全,又能让他见识金国虚实,积累功勋,日后提拔也名正言顺。”
王师中沉吟道:“大人高见。只是种来一心想在河北东路发展,若让他远赴金国,怕是会心生抵触。”
“抵触?”童贯冷笑一声,眼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前程握在老夫手中,岂能由得他任性?”
话锋一转,他语气缓和了些:“不过,也不能让他白跑一趟。你可拟一封回信,就说老夫深知他的才干,沿边缉捕都监一职暂且记下,待他从金国顺利归来,不仅授予此职,还会向朝廷举荐,为他晋升七品诸司副使铺路。”
他心中盘算得明白,只当种来是有野心的年轻人,只要许以足够的好处,便能为他所用。
更何况,此次北上金国虽是凶险,却也是奇功一件,种来只要不傻,便不会拒绝。
“大人英明。”王师中由衷赞叹,“如此一来,种来必然感恩戴德,全力效命。既解决了北上护卫之事,又能进一步拉拢他,让他成为大人的心腹嫡系。”
童贯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亲随打开楠木礼盒。
只见盒内第一层,是一枚和田羊脂玉璧,温润如凝脂,无一丝遐疵;第二层,是吴道子真迹《松下问道图》,笔法精妙,意境悠远;第三层,是百两雪花银溶铸的如意,造型精美。
“倒是下了血本。”童贯拿起玉璧,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素来喜好奇珍异宝,这些礼物恰好戳中了他的喜好,更难得的是,种来送礼只打自己的旗号,不牵扯其他势力,可见其心思缜密,懂得为官之道。
“赏信使五十两银子,让他即刻回程。”童贯将玉璧放回盒中,对院仆吩咐道。
“你今日便拟好回信,用枢密院印信封缄,差专人送往沧州。务必让种来知晓,老夫对他寄予厚望。”童贯又对王师中言道。
“下官遵命。”王师中躬身领命。
童贯端起茶杯,目光飘向窗外,心中暗自得意。
种来这颗棋子,如今看来是越来越好用了。
待他从金国归来,既有军功在手,又对自己感恩戴德,届时便可将他委以重任,成为自己掌控河北东路兵权的重要臂膀。
书房内的檀香依旧袅袅,童贯与王师中继续商议着北上的细节,权谋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而远在沧州的种来,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已被童贯重新规划,一场关乎宋金联盟的凶险旅程,正等待着他。
与此同时,济州郓城县黄泥冈。
六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黄泥冈上的野草早已蔫头耷脑,唯有松林深处透着几分阴凉。
此刻,松林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馀个军汉,个个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杨志身着墨绿色战袍,面朝下趴在地上,佩刀滑落一旁,嘴角还残留着些许酒渍,显然也中了蒙汗药。
松林内,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与阮氏三兄弟正围着几担沉甸甸的箱子,脸上满是兴奋与急切。
“快,打开看看!”阮小七性子最急,一把扯开箱绳,掀开箱盖。
耀眼的金光瞬间从箱中迸发而出,满满一箱金银珠宝,珍珠、玛瑙、翡翠、玉佩应有尽有,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好家伙!这梁中书果然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刘唐赤着臂膀,伸手抓起一把金锭,眼中满是贪婪与兴奋。
阮小二、阮小五也纷纷打开其他箱子,个个都是满载金银,粗略估算,价值不下十万贯。
晁盖看着眼前的财富,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此前的紧张与忐忑一扫而空:“吴学究,多亏了你这妙计!此番劫了这生辰纲,咱们便可周济贫苦百姓,让兄弟们也过上好日子!”
吴用扇着蒲扇,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却不忘叮嘱:“保正,此刻不是欢喜的时候!杨志等人虽中了蒙汗药,但药效最多维持两个时辰,若等他们醒来,派人追赶,咱们可就麻烦了!”
公孙胜也开口道:“贫道观天象,不出一个时辰,恐有雷雨。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撤离,前往石碣村暂避风头。”
晁盖闻言,立刻收敛笑容,点头道:“学究与公孙先生说得是!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连夜赶往石碣村!”
“好!”众人齐声应和。
阮氏三兄弟手脚麻利地将箱盖盖好,用绳索重新捆牢,抬起来便往松林外走。
刘唐则拎起杨志掉落的佩刀,掂量了几下,嘿嘿一笑:“这杨志的刀倒是不错,正好拿回去当战利品!”
吴用连忙制止:“不可!留下刀会暴露行踪,咱们只需带走生辰纲即可,其他东西一概不动,免得留下破绽。”
刘唐闻言,只好将佩刀扔回杨志身边,有些不甘地哼了一声。
公孙胜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粉末,撒在松林内外的脚印上,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葫芦,倒出些液体洒在地面:“此乃贫道秘制的药粉,可掩盖气味,混肴踪迹,即便有人追来,也难以循着痕迹找到咱们。”
晁盖见状,心中愈发敬佩:“公孙先生果然神通广大!有先生相助,咱们更是万无一失!”
众人不再耽搁,抬着生辰纲,循着松林后的小路,快速向石碣村方向而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只留下满地昏迷的军汉与空寂的黄泥冈。
不多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冲刷着地面上的痕迹。
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仿佛为这场惊天动地的劫纲大案,盖上了一层隐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