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监官人，你没事吧？”韩世忠策马赶来，看着种来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种来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多谢韩副尉前来支持，不然沧州今日便要破了。可是刘承宣使命你前来？”
韩世忠军职不够，种来首先想道的便是刘延庆探到辽军动向，继而增兵夹击。
韩世忠苦笑一声，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他只顾保全实力，哪管沧州百姓死活？我若不来，日后有何颜面见天下人？”
种来闻言，心中大骇，心知这韩世忠怕是躲不开擅自出兵的一劫了，同时心头一热，不禁唏嘘不已。
此时林冲走到两人身旁，看着满地尸体，眉头紧锁：“辽军虽退，却仍有五千馀众，怕是还会再来。我们伤亡惨重，需尽快退回城中休整。”
种来点头，下令收拾伤员、清点物资，缓缓退回沧州城。
夜色中，宋军将士搀扶着伤员，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城门，身后留下的，是一片狼借的战场与无尽的伤痛。
沧州城内，灯火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草药味。
州衙后堂被临时改作医帐，郎中们忙碌地为伤员包扎伤口，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种来坐在角落，肩头的伤口刚被缝合，麻药过后的剧痛让他额头冒汗，却仍强撑着翻看伤亡名册。
“都监，此次大战，我军伤亡一千两百馀人，其中厢军五百、禁军三百、乡勇四百，韩将军麾下伤亡两百精骑。辽军伤亡三千馀人，却仍有五千馀众，退守塘泺北岸。”林冲站在一旁，声音低沉，眼中满是疲惫。
韩世忠坐在对面，手中握着一碗热汤，却没心思喝：“刘延庆那边，我已派人送信，说明沧州战况，请求增派援军。可依我对他的了解，怕是不会有回应。接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
种来合上名册，深吸一口气：“城中还有百姓三万馀，青壮约五千人，可再组织两千青壮守城；剩馀粮草够支撑十日，柴大官人已派人去周边村落征集，应该能多撑几日。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修复城墙缺口，准备滚木礌石、火油，应对辽军下次攻城。”
鲁智深走进来，身上的泥浆还未洗净，声音带着粗哑：“都监，百姓们都愿意守城！刚才还有不少老汉、少年来报名，说要跟辽狗拼命！”
石勇跟在身后，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刀伤：“俺已经把剩馀的乡勇编成两队，一队协助禁军巡逻，一队跟着鲁大哥加固城防，保证没问题！”
种来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危难之际，沧州百姓的支持，成了最坚实的依靠。
他看向周能，语气缓和了几分：“周指挥，你此次守城有功，本都监会向朝廷奏明你的功劳，恢复你的指挥使一职。接下来，你率部守住西门，莫要再出岔子。”
周能连忙抱拳，眼中满是感激：“末将定不辱命！”
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厢军士卒浑身是汗地冲进来：“都监！不好了！辽军大营那边灯火通明，好象有大人物来了，哨探说，看见萧干的狼旗了！”
种来心中一沉。
萧干亲至，意味着辽军的总攻，怕是不远了。
同一时刻，辽军位于塘泺北岸的大营里，气氛却比昨夜更显压抑。
黑色的狼旗在中军帐外猎猎作响，帐内的牛油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映得萧干的脸忽明忽暗。
他坐在铺着虎皮的主位上，手指死死攥着腰间的波斯弯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刀般落在阶下的耶律达身上。
耶律达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玄色战袍上的血渍还未清理，肩头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末将无能，未能攻破沧州，还折损了三千弟兄，请大王降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却不敢抬头。
他知道，萧干为了给儿子萧刺奴报仇，早已没了往日的冷静。
“降罪？”萧干猛地拍案，桌上的奶酒壶被震得翻倒，酒液泼洒在虎皮上，“本王给你八千兵马，让你三日破城，你却损兵折将，还让韩世忠那小子断了侧翼！你可知，若不是大石林牙在平州挡住金军的袭扰，你连退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帐帘被轻轻掀开，耶律大石缓步走进来，依旧是那身朴素的汉式儒袍，手中握着一卷文书，神色平静得与帐内的紧张格格不入。
他走到萧干身旁，躬身行礼：“王爷息怒。耶律达将军虽有过失，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他至少摸清了沧州的城防虚实，还拖住了宋军主力。眼下追责不是要紧事，如何拿下沧州，才是关键。”
萧干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怒火稍缓，却仍冷声道：“林牙有何高见？本王已从南京道再调三千兵马，加之耶律达剩下的五千人，总共八千兵力，三日之内，必须踏平沧州！”
耶律大石展开手中的文书，铺在桌上，竟是一张详细的沧州城防图。
上面标注着各门的兵力部署，甚至连神臂弩的射程都标得一清二楚。
“这是细作从沧州城内传回来的。宋军能战之兵不足两千，粮草只够十日，北门城墙有缺口，是他们的软肋。”
他指尖点在北门位置，语气带着几分审慎，“但宋军有韩世忠的精骑在城外游击，若不先解决这支骑兵，总攻时恐会腹背受敌。”
耶律达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林牙放心！末将愿带两千骑兵，去剿灭韩世忠的残部！这次定不辱命！”
萧干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耶律大石身上：“林牙觉得，该如何部署？”
“分三步走。”耶律大石的指尖在图上移动，每一步都透着精准的算计，“第一步，派一千骑兵，每日袭扰沧州城郊，切断所有粮道，让城内粮草更快耗尽；第二步，耶律达将军带三千步兵，佯攻东门，吸引宋军注意力，实则暗中将攻城器械移至北门；第三步，待宋军主力被牵制在东门，王爷亲率四千精锐，主攻北门缺口，一举破城。”
他顿了顿，看向萧干，语气加重了几分：“但有一点，总攻时需速战速决。平州那边，金军的哨骑已到城郊，我留驻的两千步卒只能勉强应对，若战事迁延，恐生变量。”
萧干盯着城防图，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就依林牙之计！耶律达！”
“末将在！”耶律达连忙应声，腰杆挺得笔直。“你佯攻东门时，若敢再出纰漏，本王定斩不饶！”
萧干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慑，“你的三千步兵，明日一早便拔营，往东门方向移动，务必让宋军相信，你要主攻那里！”
“末将遵令！”耶律达躬身领命，额头上渗出冷汗，却松了口气。
至少，他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萧干看向耶律大石，语气缓和了几分：“林牙，平州那边就拜托你了。待本王破了沧州，生擒种来和林冲，定亲自去平州与你汇合。”
耶律大石躬身行礼，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王爷保重。沧州虽弱，却有韩世忠和种来这两个变量，总攻时需多加小心。”
帐外的风，比刚才更烈了些，吹得狼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萧干走到帐门口，望着沧州城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辽军踏破北门，将种来和林冲踩在脚下，用他们的头颅，祭奠儿子萧刺奴的亡灵。
而此刻的沧州城内，种来正与韩世忠、林冲等人围着城防图，反复推演着辽军的下一步动向。烛火在图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象极了即将到来的风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他们知道，真正的生死考验，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