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到,阳光刺破云层,照耀着肃杀的铁壁寨。
铁壁寨聚义厅内,气氛同样凝重。
匪首“翻山鹞”王阔,正就着一瓦罐浑浊的酒水,大口啃着一只烧鸡。
他身形魁悟,满面虬髯,一道刀疤从额角划至下颌,更添几分凶悍。
下首坐着几个头目,个个面带忧色。
一个书生打扮,却衣衫褴缕的中年人,是寨中少有的“文化人”赵胥。
赵胥了口气,道:“大哥,哨探回报,山下官军绝非往日那些应付差事的厢军,军容严整,哨探精明,怕是不好相与。”
王阔将鸡骨头狠狠扔在地上,抹了把油嘴,骂道:“直娘贼!这世道,还有不让活路的官军!俺们为何落草?还不是那狗官借‘括田所’之名,强夺俺家祖传的几十亩薄田!俺爹气不过,去州衙理论被活活打死!俺娘被气死!俺杀了那狗官派来催租的爪牙,不落草,难道等着被锁拿进京,刺配沙门岛吗?”
他环眼泛红,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还有你们!李三,你原是河间府的铁匠,朝廷征调你去打造军器,克扣工钱不说,活没干完就嫌你吃得太多,将你赶出作坊,你一家老小饿死过半!赵胥,你更惨,好歹是个秀才,只因不肯将祖宅‘献’给那蔡京的狗腿子贺知府,便被罗织罪名,革了功名,家破人亡!”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这大宋,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皇帝老儿在汴京修他的万岁山,蔡京、童贯那些奸臣拼命搜刮,下面的贪官污吏有样学样!河北、山东,去年一场大水,接着又是蝗灾,赤地千里,易子而食啊!朝廷的赈济粮在哪儿?全他娘的被层层克扣,进了狗官的腰包!高托山大哥振臂一呼,为何应者云集?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王阔描述的惨状,正是北宋末年真实的写照,花石纲、括田所、天灾人祸,将无数平民逼上绝路。
厅内众头目想起自身遭遇,无不咬牙切齿,悲愤交加。
然而,王阔话锋一转,脸上戾气重现:“嘿,这世道,好人活不下去的!想活,就得比他们更狠!”
“可是……大哥,我们毕竟是做了打劫枪粮、糟塌妻女的事啊!”赵胥不住的摇头道:“这和当年高托山大哥所说的终究不是一回事……”
这便是人从受害者变为加害者的扭曲过程,也是乱世中人性的沉沦。
王阔沉默片刻,低声道:“往事休提。如今官军压境,需做万全打算。山寨虽险,若官军不惜代价猛攻,恐难久守。”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俺晓得。官军主力必攻南门。若……若事不可为,弟兄们不可死战,从后山小路分散突围!”
他走到一张粗糙的地图前,手指点向西南方向:“记住!突围之后,若能逃脱,不要去投别处小山寨,官军此番剿匪,定然不止我们一家。你们往南,渡过黄河,去济州府郓城县境内!”
“郓城县?”一个头目疑惑。
“对!”王阔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去找一个叫‘托塔天王’晁盖的豪杰!此人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武艺高强,在山东地界极有名望。他庄上养着许多庄客,等闲官府不敢招惹。去年高托山大哥兵败时,便有溃散的兄弟去投奔过他,得了庇护。你们去找他,就说是河北‘翻山鹞’的兄弟,他定然收留!”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一闪,强调道:“尤其是那条西南方向的‘落马坡’小路,看似难行,实则隐秘,是俺们预留的退路!官军不熟悉地形,定然料不到俺们会从那里走!记住,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找到晁天王,咱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日子!”
众头目闻言,心中稍定,纷纷记下。
……
想来也是昨日逃离的贼匪已经把消息带回到寨子里,此刻这铁壁寨大门紧闭,寨墙上已站立了不少贼寇。
“咚!咚!咚!”战鼓擂响,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冲立于阵前,丈八蛇矛斜指苍穹,厉声喝道:“弓弩手,仰射!压制寨墙!”
五十名弓弩手排成三列,轮流仰射,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扑向寨墙垛口,压得匪寇一时不敢露头。
“刀盾手,前进!长枪手,紧随!”林冲蛇矛前指。
“嘿!哈!”前排刀盾手齐声呼喝,盾牌并举,组成一道移动的钢铁壁垒,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山寨逼近。
长枪手紧随其后,长枪如林,寒光闪耀。
寨墙上,匪首“翻山鹞”王阔看得分明,怒吼道:“放滚木!砸死这些官狗!”
巨大的滚木夹杂着石块,从徒峭的寨墙上轰隆隆砸下!
“举盾!顶住!”林冲大喝。
刀盾手们纷纷将盾牌倾斜,身体死死抵住。“砰!砰!砰!”滚木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阵型微微晃动,却无一人后退!
与此同时,东侧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鲁智深粗豪的嗓音格外突出:“儿郎们!跟洒家冲啊!叫那些撮鸟看看俺们的厉害!”他竟亲自舞动禅杖,冒着零星箭矢,率领左翼人马沿着缓坡向上猛冲,声势骇人,果然吸引了寨中部分守军慌乱地调防。
王阔见状,心中焦躁,眼看正面官军步卒在箭雨和滚木的间隙中,已经逼近寨门百步之内,阵型依旧严整,他知道不能再等。
“弟兄们!随老子杀出去!剁了这些不开眼的官军!”王阔挥舞着沉重的开山钺,亲自带领两百馀名最为凶悍的内核匪徒,已然是抱了必死之心!
寨门大开,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杀出来!他想要凭借个人武勇和一股悍气,一举冲垮官军的阵线!
刹那间,寨门前狭窄的空地上,双方最精锐的力量轰然对撞!刀盾撞击声、长枪入肉声、濒死惨嚎声、愤怒的吼叫声响成一片,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白热化阶段!
林冲目光一凝,看到了匪群中那个手持开山钺、状若疯虎的彪形大汉——王阔!
“贼首授首!”林冲爆喝一声,一夹马腹,竟单人独骑,如同离弦之箭,逆着溃散与冲锋的人流,直取王阔!丈八蛇矛化作一道索命的乌光,精准无比地穿过混乱的战团,直刺王阔心窝!
王阔正一钺劈翻一名官军刀盾手,忽觉恶风扑面,只见一员宋将如天神下凡般杀到,矛尖未至,那股凝练的杀气已让他汗毛倒竖!他狂吼一声,奋力举起开山钺格挡。
“铿——!”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在开山钺与丈八蛇矛的交击处猛烈迸溅!
王阔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钺柄传来,双臂剧震,酸麻难当,胸口更是气血翻涌,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心中骇然:“这宋将,好大的力气!”
林冲亦是目光一凝,他这一矛含怒而发,志在必得,没想到这匪首膂力如此惊人,竟能硬生生挡住。但他枪法何等精妙,一刺不中,手腕微抖,蛇矛如灵蛇般顺着钺杆向上疾掠,直削王阔手指!
这一下变招快如闪电,狠辣异常。
王阔怪叫一声,慌忙撤钺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
然而林冲的攻势已如长江大河,连绵而至!蛇矛或刺或扫,或点或挑,化作一道道索命的乌光,将王阔周身要害尽数笼罩。王阔舞动开山钺,奋力格挡,钺风呼啸,却始终被林冲的矛影压制,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另一边,鲁智深早已杀得兴起。他舞动那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如同疯魔降世,根本不理什么箭矢滚木,径直冲到了寨墙之下!
智深本就勇猛大开大合,又兼此战是投靠种来之后的首战。出于为自己树立形象也好、不给结拜兄弟林冲丢人也罢,总之是用尽了十二分的气力!
“撮鸟!都给洒家滚下来!”他怒吼一声,禅杖抡圆了,猛地砸在包着铁皮的厚重寨门上!
“轰!!!”
木屑纷飞,那寨门竟被他这蛮横无比的一击砸得向内凹进去一大块,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活脱脱一个降魔罗汉在世!
寨墙上的匪寇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将滚木礌石朝他砸来。
智深不闪不避,禅杖挥舞得密不透风,将砸下的物件或磕飞,或砸碎,口中兀自大骂不休。他身后的步卒见主将如此神威,士气大振,呐喊着架起简易云梯,开始奋勇攀爬。
整个战场已彻底陷入白热化。
刀盾手顶着盾牌,死死抵住从寨门冲出的匪徒,长枪手则从盾牌缝隙中不断突刺,收割着生命。
弓弩手在后方持续抛射,压制寨墙。
沧州军平日严酷的训练在此刻显现出威力,即便面对亡命匪徒的疯狂反扑,阵型依旧稳固,如同磐石,一步步向前推进。
而赵胥却在混乱中挤到王阔附近,他手中握着一柄并不顺手的长剑,格开一名官军刺来的长枪,对着苦苦支撑的王阔急声喊道:“大哥!官军势大,不可久战!快从后山走!”
王阔奋力架开林冲一记重劈,喘着粗气吼道:“走什么走!老子跟他们拼了!”
“大哥!”赵胥眼神悲戚:“留得青山在啊!你忘了安排好的退路了吗?去找晁天王!”
提到“退路”,王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看到身边弟兄不断倒下,又被林冲那如影随形的蛇矛逼得喘不过气,一股穷途末路的暴戾之气直冲顶门。
他猛地格开林冲一枪,对着赵胥和其他几个心腹嘶声喊道:“你们走!快从落马坡走!老子给你们断后!”
言罢,他竟不再防守,状若疯虎,挥舞开山钺朝着林冲发动了自杀式的猛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不如死得痛快些,也好护着赵胥这个还存着几分良知的兄弟逃出生天。
林冲见他招式已乱,破绽百出,心中冷笑,蛇矛一抖,精准地穿过钺影,闪电般刺入王阔因发力而暴露的右肩!
“噗!”
血光迸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