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阔惨叫一声,开山钺几乎脱手。
林冲得势不饶人,双目凝视,矛尖一绞,顺势下划,又在王阔大腿上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王阔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地面。
“大哥!”赵胥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
“走!!!”王阔用尽最后力气,将开山钺掷向林冲,被林冲轻易挑飞。他回头,满嘴是血,对着赵胥发出最后的咆哮,“记住……活着……看看这世道……会不会变!”
林冲岂容他喘息,大喝一声,蛇矛如毒龙出洞,直刺王阔心窝!
“呃……”王阔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矛尖,眼中疯狂的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化作一片死寂。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寨主死啦!”
“王大哥!”
匪寇们眼见武艺最强的王阔毙命,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瞬间崩溃,发一声喊,再也顾不上厮杀,如同无头苍蝇般,向着各个方向,尤其是预先安排好的西南方向落马坡亡命奔逃。
“贼首已诛!降者不杀!”林冲高举蛇矛,声震战场,众人望去,好似战神一般的形象。
沧州军士气如虹,开始分割、包围、迫降残匪。
赵胥被几个心腹死命拉着,混杂在溃逃的人群中,向着落马坡方向狂奔。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王阔倒下的地方,眼中泪水混合着血水与泥污,流下两道清淅的痕迹。
落马坡,名虽为坡,实则是一条林木相对稀疏、易于通行的谷地。
溃逃的匪徒们以为找到了生路,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队形散乱,人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就在他们以为逃出生天之际,两侧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
紧接着,如同平地惊雷,战马嘶鸣声、骑兵的呐喊声骤然爆发!
“杀!!!”
韩世忠一马当先,皱眉凝视,手持浑铁点钢枪,如同猛虎下山,从左侧林中率先杀出!他身后,两百骑兵分为数股,如同数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切入混乱的匪群之中!
这些骑兵并未试图列阵冲击,而是按照种来的指令,以小队为单位,在匪群中反复穿插、切割、驱赶!
马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铁蹄踏过,留下遍地哀嚎。
匪徒们本就惊魂未定,此刻遭遇如此迅猛精准的打击,更是魂飞魄散,完全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如同被狼群驱赶的羊群,只能在绝望中奔逃,然后被逐一砍倒、俘虏。
韩世忠目光锐利,枪出如龙,每一击都必有一名匪徒落马,他心中对种来的佩服此刻已无以复加。
若非此种“驱羊”战术,在这山林地带,骑兵威力大打折扣,绝难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自身伤亡也绝不会如此之小。种来不仅料敌先机,更真正做到了爱惜士卒,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这场伏击战,变成了一场毫无悬念的追击与屠杀。
不到半个时辰,从落马坡方向逃出的百馀匪徒,除少数腿脚快的钻入更深的密林侥幸逃脱外,大部分或死或降,被韩世忠一战而定。
夕阳如血,将铁壁寨内外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
战斗基本结束,只剩下零星的搜剿和清理战场的工作。
……
在距离铁壁寨数里外的一片小树林边缘,赵胥和最后十馀名侥幸冲出韩世忠拦截的匪徒,瘫倒在地,喘着粗气,人人带伤,脸上满是劫后馀生的茫然与恐惧。
“赵……赵先生,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匪徒颤声问道,看向了他们之中唯一还保持着些许冷静的赵胥。
赵胥靠着一棵枯树,望着天边那轮血红的落日,眼神空洞。
他缓缓扫过眼前这十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声音沙哑而疲惫:“你们……按照王大哥生前交代的,往南走,渡过黄河,去济州郓城县,找托塔天王晁盖……他,或许能给你们一条活路。”
“只能如此了。”说完,那名匪徒反应了过来:“那……那先生您呢?不一起走么?”
赵胥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无尽的疲惫、悔恨、解脱,还有一丝未能磨灭的悲泯。
“我?我不去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仿佛要维持最后一点读书人的体面。
他没有再看那些茫然的同伴,而是步履蹒跚地,朝着铁壁寨的方向,走了回去,丝毫不理会身后数人的声声叫喊。
赵胥走了约莫一里地,来到一处可以遥望见山寨轮廓的小土坡上。
他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然后,朝着那片浸透了鲜血、埋葬了王阔和无数兄弟的山寨,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残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望着远方,仿佛在对着那死去的王阔,对着那早已兵败身死的高托山,也对着这茫茫的天地,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高大哥……王大哥……赵胥……来了。”
“当年,我等追随高大哥,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想的……是‘等贵贱,均贫富’,是想砸烂这吃人的世道,为这天下饥寒之辈,争一口活命之粮……”
他眼中泪水无声滑落。
“可后来呢?官军剿,饥寒迫,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我跟了王大哥,为了活命,也为了心里那口咽不下的恶气……我们抢粮,我们杀人……我们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匪’,成了这乱世里,另一把割向弱者的刀……”
他抬起头,望着血色苍穹,声音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自嘲:
“这世道啊……哈哈……这世道!它逼良为娼,逼善为恶!它不让好人活,也不让恶人安心做恶!我赵胥,读了几句圣贤书,曾想以笔为剑,涤荡乾坤……到头来,笔碎了,剑锈了,心……也脏了。”
“我恨那朝廷腐败,恨那官吏如虎!可我这双手……如今也沾满了无辜者的血……我与他们,又有何异?”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乱世的污浊空气都吸入肺中。
“高大哥,你错了,这世道,砸不烂的……王大哥,你也错了,换个地方,我们……还是匪。”
“这清白人间……我赵胥,是走不出去了……也无颜再走下去了。”
言罢,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从未真正用于杀敌的长剑,横于颈前。
剑锋冰冷,映照着他决绝而痛苦的面容。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但愿来世,莫生于此等……苍黄反复之世……”
手腕用力一拉!
一缕殷红,在夕阳下凄然绽放,宛如一朵哀伤的残花。
他身躯缓缓软倒,跪姿依旧,面向着他曾经梦想破碎、如今生命终结的铁壁寨,再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