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苏尝乘披麻宗跨洲渡船返宝瓶洲。
青衫青年凭栏斜倚,沐着习习悠凉的夜风,望那姣洁明月悬于天穹。
在如霜似的清辉中,苏尝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
是齐先生走后,小宝瓶依偎在他怀中。
于夜幕星光下,在他耳边轻声唱着“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是在落魄山上,与爱吃甜点的秀秀姑娘拾级而行。
那时月光在树梢流淌,竹柏与两人的影子,在身后的石阶上如藻荇交横。
是在山巅凉亭中,杨柳依依的少女,踮起脚尖,飘飘摇摇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也是在倒悬山客栈走廊的栏杆旁,在他面前卸下一身防备的黑衣少女,就着徐徐夜风,睡得似月色般静沉。
那时苏尝就守在她身边,安安静静,书着她的睫毛有几根。
其实那时的宁姚,在彻底睡着前,是知晓他在偷看这边的。
只是在如水的月色里。
肌肤白淅的少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露着微微泛红的耳尖。
苏尝觉得自己下次再来游历北俱芦洲,应该不会再那么脚步匆匆。
他可能就会跟心心念念的这些人多去更多地方,比如柳质清所在的金乌宫,看一看那里的雷云。
还有那宗主都亲自去支持剑气长城的浮萍剑湖与太徽剑宗。
如果说这些地方都是因为故人才去一游,那么以后苏尝自然也会去些还不曾去过的山水形胜之地。
猿啼山,婴儿山、雷神宅、洒扫山庄——
这些地方,苏尝都还没去过,只是耳中有过听闻。
想着这些美好的事情与愿景的同时。
苏尝也想起了一路上看见的,被儒家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人祸害的妖精与凡人。
虽然韦赦、琼林宗之流已成为过去,但世间仍还有不少类似的高修与所谓“一流宗门”。
苏尝想要赢得宝瓶洲与剑气长城两处的战争最终胜利的心念,越发坚定。
手握革天之剑的他,以及信任他,跟随他一起前行的诸多同道中人。
不会,也不可能,将这世道的未来,凡人百姓的命运,交于那些俯瞰众生的人手中。
想着想着,苏尝便不再想乘坐慢悠悠的飞舟。
他唤出天理小剑,一跃而上,在剑身上站的稳稳当当。
随着心念一动。
青衫年轻人的身影,便在天理小剑“走走走,我带主人在月光里冲浪!”的骚话声中,疾驰向宝瓶洲的最北方。
那是落魄山的方向。
落魄山。
裴钱头一次不用暖树背,而是自己走着出了竹楼。
把竹楼大门关好后,裴钱得意洋洋的挥了一通疯魔拳,对等在门口的景清、
米粒与暖树招呼,“崔老头说我随时都能破开三境瓶颈,就差一点点放松的心境。
走,今晚下山夜游,看有没有行侠仗义的事情,让我找到那什么灵光一闪!”
景清屁颠屁颠跟上裴钱,唯恐天下不乱。
当初头次见到这个黑炭丫头时,青衣小童总觉得自己作为落魄山的前辈高人,必须有点架子才行。
于是他便一直压着跳脱性子,每天在裴钱面前装着老气横秋的样子,很是累人。
让对他知根知底的粉裙女童很不适应。
后来景清发现这个小黑炭根本听不懂自己讲啥,就是瞪大眼睛发呆犯傻。
没了办法的他,便彻底放开手脚,跟着她一起疯玩,翻山越岭。
每天忙忙碌碌作为落魄山小管家的暖树,照旧没有跟着下山夜游。
裴钱和景清、米粒三个,一路飞奔,不知不觉又走到泥瓶巷附近。
裴钱突然跑去那座已经失去铁链的铁锁井,趴在那边,往里边瞧。
景清蹲在一旁,问道,“干啥咧?”
裴钱轻声道,“都说龙泉郡藏着好多值钱玩意儿,我要瞧瞧里边还有没有宝贝啊。
真要有的话,岂不是发财了?”
景清白眼道,“你这时候才想起这个?我劝你别想了,这早就被人搜刮了好多遍了。啥都没有。”
裴钱大失所望,以拳击掌,“咋个回事哩,到了师父家乡这么久,一件好东西都没得找到嘛!”
景清挠挠头,无可奈何。
早之前他与裴钱讲如何鉴别与寻觅机缘的门道吧,人家根本不管。
如今快要破境了,才临时抱佛脚似的想起撞大运。
真是对牛弹琴。
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脑子进水的景清,都要对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丫头感到没辄。
三人坐在井口边缘上。
米粒一直没出声。
因为从刚才起,她就在估量这个井口的大小能不能塞下现出原型的自己。
景清则叹了口气。
裴钱问道,“咋了?”
景清揉着脸颊,“不晓得我那位御江水神兄弟,如今咋样了。”
裴钱哦了一声,“就那样呗,还能咋样,离了你,人家还能活不下去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想太多,么个屁用。”
景清翻了个白眼。
这时比划完自己划和井口的尺寸的小水怪,看了看井中的月亮,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穹。
她忽然很认真的说,“裴钱,我想你师父,那个好人山主了。
也不知道他从北俱芦洲回来时,会不会给我带一份刊登哑巴湖大水怪奇闻异事的邸报。”
景清点点头,“这个不靠谱的山主,还不回来,可是欠我好几个节日红包了。”
裴钱尤豫了一下,转过身,从隋右边赠送给自己的锦囊里边,摸出几颗铜钱,“就当是我师父给你的红包,够不够?
景清愣愣看着裴钱摊放在手心那几颗铜钱,顿时悲从中来。
不过尽管满腔愤懑,他却还是伸出手去,想要拿了那几颗铜钱。
毕竟蚊子腿也是肉。
裴钱却哈哈笑着握拳收起,放回绣袋,“做梦呢你,这么多钱,我可不舍得。”
然后裴钱转头望向景清,语重心长道,“朋友归朋友,可是天大地大,对我来说,只有师父最大。
你再这么不讲规矩,一天到晚想着占我师父的小便宜,我可就要取你狗头了。”
说得很老气横秋,是裴钱一贯的风格。
大概是年纪不大的关系,小丫头有喜欢说些大话怪话。
所以很难让人分清楚裴钱到底哪句话是真心话,哪些是可以当做耳旁风的无心之语。
景清白眼道,“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
哪怕裴钱晋入武道第三境,也难打赢他这个只差走江便能蜕变的蛟龙种。
裴钱摇摇头,“我跟崔老头子熟啊,请他出手打死你,我再取你狗头,又没说错。”
周米粒有些紧张,生怕这两个家伙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裴钱与景清虽然经常拌嘴吵架,可是真正动手,还真没有过。
两个人倒是经常喜欢“文斗”,动嘴皮子,说一些搬山倒海的神仙术法,比拼高下。
景清掂量了一下裴钱在武道上进步的速度,以及那个老人与裴钱的关系。
再就是魏檗那个势利眼,好象对裴钱也很刮目相看。
他心中愁苦万分,立即跳起身,只得满脸谄媚道,“裴女侠,咋这么开不起玩笑呢,苏尝是你师父,也是我家山主啊。一家人和气生财,说什么狗头不狗头的。
再说了,我也不是狗啊,我可是一条大蛟龙。
在咱们骊珠洞天和龙泉郡,谁敢?就凭我这份英雄气慨,你就该多敬重我几分。
以后莫要再说这种伤和气的气话了,幼稚,不好。”
裴钱一本正经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们江湖人士,一口唾沫一颗钉!”
景清嬉皮笑脸道,“知道啦知道啦。”
周米粒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两个没翻脸,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当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