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琼林宗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
苏尝在离开北俱芦洲之前,没忘记知会一声贺小凉。
先前青衫年轻人遭遇张脚这位不讲究的老十四境时,还是贺小凉以师父陆沉分身之一的白骨真人名义,请来了纯阳吕虽这员援兵。
事后纯阳真人还特意托他,向贺小凉与白骨真人捎回句话。
不过就在苏尝动身去往清凉山拜访前,这位女子宗主已用心念传信。
与他约定再见于北俱芦洲的最南端渡口,披麻宗壁画城。
青衫年轻人南归的路上,还遇见了彩雀府的掌律武:。
这位性格爽朗的女修说自己探了一趟去牛角山渡口送钱和甲衣的路。
说自己从彩雀府到骸骨滩这一程山水路途,她走得尤其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生怕遇上些野性难驯的上五境修士,化身贼寇拦路剪径。
直到登上披麻宗那艘跨洲渡船,才稍稍安心。
毕竟披麻宗渡船,在宝瓶与北俱芦洲都是响当当的护身符。
诉苦后,武:又带着期盼的询问,““反正落魄与披麻宗交情不错,彩雀府想托苏先当中间,花钱雇位供奉去府里坐镇,求个稳当,这不过分吧?”
苏尝自是知道彩雀府这是在拆解祖宗经纬甲后,大概算出来自家宗门日后会获利颇丰,又加之他之前的提醒,所以才这么急迫的想请回一位供奉。
早就答应过帮她们解决此事的青衫年轻人,当下拿出一块玉牌,交于武:,“水龙宗南宗宗主邵敬芝现在负责外务,可以让她先在彩雀府挂个名。
要是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们就凭此证,找上济渎未来的龙源公沉霖、水正李源。
让这两尊神只出面。”
武:双手接过那枚玉牌,满脸郑重。
再三感谢之后,这位彩雀府掌律祖师又带着几分笑意的问道,“苏先生,真不在我们彩雀府歇歇脚,喝喝酒?我们府上,可很有些对先生的事迹倾心。”
眼见对方大有伸手拉也要把自己留下的架势,苏尝连忙摆手。
可这位掌律软磨硬泡,一时竟让他难以脱身。
他瞥了眼远处探头探脑的府主孙清,只觉此刻应付武:,比对付韦赦还费劲,干脆“祸水东引”,“在我合并水龙宗南北两宗前,曾给刘景龙去过一封信,请他有空来彩雀府坐镇。
想来这几日他就该到了,为了你们府主日后的幸福着想,武:姑娘不如多操心操心,该怎么招待这位陆地蛟龙。”
这话一出,武:果然消停。
她本就没指望彩雀府这处小庙,能留住苏先生这般“真龙”盘桓。
倒是替自家府主留住仰慕已久的刘景龙,是件实打实的好事。
一旁的孙清忍不住上前追问,“苏先生,您说的这话可是真的?”
苏尝一本正经点头,“凭着我与太徽剑宗的交情,景龙还是很愿意帮忙的。
这几日孙府主多备些酒菜,先前我见刘景龙,就挺爱独自饮酒,酒量也着实不错。”
孙清听得格外认真,一一记在心里。
武:一拍胸脯,豪气干云道,“我酒量也不差,到时候给府主您打助攻!“
两个瞬间有了干劲的女子,又塞给苏尝一堆彩雀府特产,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后续事宜。
苏尝趁机赶紧告辞离开。
到了春露圃,买了些北俱芦洲特色甜点与礼物后,便登上渡船,一路顺利南下到底了披麻宗壁画城。
下了渡船的青年,握着火龙柑,在街上缓缓而行。
快走到少年庞兰溪那位青梅竹马杏子姑娘所在的画铺前时。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一条巷弄。
巷中有一位女冠和一位年轻男子。
两人年龄相近,但是身份悬殊。
一位是宗主,一位是宗门首席供奉的嫡传弟子。
后者原先还有些奇怪,为何宗主要临时改变路线,来这满是市井气息的人间城池。
现在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是在等人。
对方看起来象是一个很年轻的游学书生?
苏尝直接走向那条小巷。
因为师尊说过不会再干涉。
所以贺小凉与青衫年轻人重逢后,神色还算自若的笑着打招呼道,“好久不见,苏尝。”
苏尝在小巷口子上停步,微笑道,“好久不见,贺小凉。”
听到对方直呼自家宗主的名讳。
站在贺小凉身后一步的李舟眯起眼,虽未开口出声,但是恼怒之意一闪而逝。
根本没在意此人的苏尝,眼中只看着气质清冷的女冠微笑问道,“不是说好了我去拜访清凉宗吗?怎么要专程约见壁画城?”
李舟闻言目定口呆,哪里还有什么恼怒之意,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有些想不通,如冰雕玉琢的冷清宗主,连那个徐铉都不假颜色,怎么会对眼前这个青年如此另眼相待?还特意主动约见?
贺小凉眼神复杂,摇头道,“不是专程,只是我也要离开北俱芦洲,带弟子去往中土神州历练,便想着在这相见更方便。”
虽然宗主说的好象是顺便与对方见一面。
但是从这语气里,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宗主带自己历练才是顺便。
果不其然,只听女冠又转头对身后宗门供奉的嫡传弟子道,“李舟,你先回渡口。等我与苏公子谈完事情,我们再启程。”
李舟虽然有些失魂落魄,仍是立即收起杂乱心思,躬敬领命离去。
在李舟走后,苏尝对贺小凉笑道,“随便走走?”
贺小凉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看着在各个摊位上挑礼物的年轻人,破天荒有些心神恍惚。
早年她曾作为异乡人,在后者是家乡骊珠洞天与对方相逢。
但当时两人的相处并不算得多么愉快。
印象中,对方当时好象就是穿着青衫,眼神熠熠光彩,又清澈见底的模样。
如今双方对换。
北俱芦洲算是她这位清凉宗开山宗主的半个家乡了。
她这半个“本乡人”,与苏尝这个异乡客,走在这人影绰绰的街道上。
气氛却与早年截然不同。
苏尝还是去了一趟那间画铺。
铺子里边,少年庞兰溪正帮着青梅杏子招呼着客人。
如今的铺子,早已不专卖画,还卖着城隍大考、酆都官吏的备考书籍。
自从苏尝将考核的事情委托给披麻宗这边后,失去了全部神女的壁画城,人流不减反增。
毕竟新酆都的差吏和城隍,可跟那些非要成为木塑泥胎,苦熬金身的旧神不一样。
只要通过考核,便能直接上任。
既不碍本人原有修行,又对鬼修之流裨益良多,还有功德。
许多别洲山上修土,都慕名而来。
看见庞兰溪与杏子忙碌个不停,却又默契万分,没有半点因为两人一修士一凡人的身份,而芥蒂丛生。
放下了心的苏尝,也就没有打扰两人。
他拿了一幅如今已少有人问津的廊填本神女图,将足额的神仙钱放在案台上后,便带着贺小凉转身离去。
直到两人走远,庞兰溪才有空从人群中抬眼去看两人的背影。
少年有些发愣,引得少女拍拍他的后背提醒,“又发什么呆呢?”
庞兰溪揉了揉眼睛,“我刚刚好象看见了苏先生。”
杏子啧了一声,“苏先要是来,肯定是去,由祖师出面相迎,哪会有空来我们这种店?”
少年笑了笑,摇摇头,语气十分认真,“苏先生从来不会嫌弃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就象我不会看轻杏子你样。”
骤然听到这般深情的表白,少女原本娇俏活泼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竞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旁的顾客们也不催促,看着柜台后对视的少年与少女,脸上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见过庞兰溪后。
苏尝还去了趟奈何关集市,也就是原来鬼蜮谷的那处入口。
奈何关的风土人情,按山泽野修来这边逛荡的话来说,以往都是三板斧。
摇曳河神祠庙烧香祈福,再去壁画城看看能否撞大运。
最后买本《放心集》,将脑袋在裤腰带一拴,进了鬼蜮谷,能否重见天日,就看老天爷的了。
不过如今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以往那本让人越看越不放心的册子,披麻宗已经不再版刻。
毕竟自青衫年轻人在鬼域谷创立轮回转生,鬼域谷与新酆都兼容后,就暂时不对外人开放了。
鬼域谷中,包括肤腻城在内大小城池的英灵鬼物,也大多转正,参与了包括对随驾城城隍与中土无面人的审讯。
没了秘境可入的奈何关,比起壁画城,就显得游人稀疏,集市上颇为安静了。
可是再小的集市,好象女子也能逛出一朵花来。
学着苏尝样子,全当自己是个凡人的贺小凉都不例外。
她要么不逛,要逛就极其认真,看架势,是要一间铺子都不落下的。
期间还买了些已经快要绝版的鬼域谷昔日出品的法宝与材料。
直到夕阳西下。
两人慢悠悠走在回渡口的路上,才重新提及正事。
在苏尝转达完那句纯阳真人说的“终于明白什么叫大道有尝必有应”后。
贺小凉尤豫了一下,在一旁站定,问道,“苏尝,你是不是猜到我师父在暗中算计你的?”
苏尝点点头。
贺小凉又问,“什么时候?”
青衫年轻人回答的也很干脆,“从见你的第一眼起。”
贺小凉沉默许久,“原来你早就知道真相了。”
苏尝点点头,“换成我是陆沉,在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境地,大概也会选择先下一步棋,就这样积攒香火吧。
毕竟哪怕只剩一粒光亮,终究还是留着点希望。“
听到棋字,贺小凉蹲下身,背对苏尝,缓缓道,“我之前可能确实眼中只有大道,急功近利。
可我向你保证,从渡船问过心槛起,到鬼域谷一事后,我对你没有任何算计。“
贺小凉没有说谎。
最初是她,在得知那句谶语后,根本不介意苏尝在想什么。
她唯一介意的,是以后苏尝会怎么走,会不会成为自己大道之上的助力。
可经历了种种事后,主动散去一身福缘、助力青年渡化怨鬼的女冠,早已明心见性。
苏尝语气诚恳道,“贺小凉,你说的,我都明白。”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贺小凉放下了某个心结。
她重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既然你心里明白就够了。”
苏尝反问道,“这样就真够了?”
贺小凉想了想又道,“对未来的我可能是不太够。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你知我心,足以。“
与青衫年轻人一起看着天边的夕阳西落,直到最后一抹馀晖将近。
贺小凉轻声道,“时间不早了。“
苏尝点点头,“那就不送贺宗主了。”
贺小凉笑道,“我也没说立即要走啊,身为宗主,万事忧虑,难得出门一趟,遇见了难以释怀的心上人,不该好好珍惜?“
苏尝望向远方,不再仆语,是将一枚早就刻好的竹牌放到她手茶。
贺小凉抬起手,看着如青玉般的无忧竹牌茶那行隽雅的字迹。
“因缘澄明,顺遂无忧”。
她品味良久,忽然道,“苏尝,其实直到今天,我才理解为什么师父说,如果能与你结为道侣,于我而仆,不是什么关隘,而是天底下最好的丞缘。“
苏尝微微有些诧异,“我还以为陆沉会说,男女情爱,终究小事,大道不该如此小呢,o
贺小凉将手中竹牌收拢好,问道,“如果我师父真这么说呢?”
苏尝淡然道,“这件事,别说是你师父陆沉,道祖说了都不算。”
贺小凉哑然失笑,觉得这回答十分苏尝。
她指了指天幕,微笑道,“不如你问我师父同不同意?师尊真要颁下一道法旨,我这个关门弟子的,不敢不从。”
苏尝笑道,“那我可得本事再大些,就是不知道到时候,陆沉会不会见我了。”
贺小凉丝毫没有为已家师父维护的意思。
她唇角勾了勾,清冷的脸茶露出笑容,如雪莲于个然绽放在冰山茶。
她再次上上的看了青衫年轻人一眼,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准备提前离开此地。
在离开前。
她转过身,面对苏尝,神色如往昔在渡船茶离去之前那般,认真而肯定,“苏尝,我在浩然天下的山巅等你。还有乳初那句承诺,始终如一。”
纵使你众叛亲离,孤家寡人,陷入绝地,我贺小凉,依旧不离不弃!
苏尝想起这句誓,笑道,“贺宗主,你就念我点好吧!”
贺小凉璨烂一笑,御风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