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苏尝依旧将应对蛮荒天下入侵的大战放在第一位。
老秀才心中不禁感叹万千。
儒家先前那些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难称光彩。
即便苏尝与儒家就此彻底翻脸,不管不顾问剑学宫,论起道理来也占尽上风。
可眼前这年轻人,终究是守住了最初的本心。
循着那条以护佑浩然百姓为己任的大道坚定前行,将个人恩怨暂且搁在了旁边。
老秀才沉默片刻,缓缓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目光恳切而认真,“小齐没有选错人。”
苏尝笑了笑,没有接话。
有蛮荒天下虎视,他确实不愿现在便与儒家掀起内战。
那样只会让妖族坐收渔利,让浩然生灵涂炭。
但等这场大战落幕,谁坚守大义,谁罔顾苍生,天下人自会看得分明。
届时他会携着浩浩民心,走下剑气长城,带人问剑中土学宫。
老秀才又拍了拍苏尝的肩膀,说了一声要回去收拾收拾自家人后,身影便消失不见。
他离开之后,一直远眺,未曾近前的纯阳真人转瞬间便来到了这处山巅。
待这位风神潇洒的长背剑道士飘然站定,青衫年轻人立即拱手见礼,“谢过真人先前出手相助。”
先前苏尝虽借孙道人一剑斩开佛国缝隙,却还未来得及逃离,天幕便已大开。
幸得吕品在张脚催动否黄旗进入天幕的关头拦阻了片刻,才没让他深陷佛国之中。
不过苏尝也有点疑问。
早在张脚现身之时,他便悄悄用心念联系了贺小凉。
原以为陆沉会帮忙,没想到来的却是吕品。
面对苏尝的感谢,道人微微一笑,摆摆手道“贫道曾与白骨真人同游白玉京青翠城,比较投缘。
此外别有一番境遇,算是欠了陆掌教一份人情,如今正好还上几分。
而且我来帮忙,也不全为还人情,还有一事相求苏小友。”
对于自己为何而来,吕品没有任何掩饰隐瞒,没必要。
苏尝好奇问道,“不知道长所求何事?”
吕品说道,“请小友为我护道一场。”
苏尝疑惑道,“以前辈如今的境界,真需要我来护道?”
纯阳吕品或许未必能身天下十豪之列,但退一步成为候补之一,却是毫无悬念。
毕竟是能够说出“一粒金丹在吾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的修道之人。
陆沉对他的评价也极言其能。
“柳七和周密的柳筋境,一个率先开辟道路,一个又垫了几块台阶。
洲韦赦的元婴境,与青冥天下在此境斩炼三尸的姚清,难分高下。”
“而吕品金丹第一,天下无双。”
面对苏尝的疑问,吕品点头道,“贫道现在完全不担心苏山主能否胜任,就怕苏山主护道护得太过尽心尽力,贫道自己反而无事可做。”
吕品之所以让苏尝当护道人,当然不是吕品只能找到苏尝一人而已。
独自行脚天下,云水生涯三千载,吕品还是有几个道友的。
就象同在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便是他投缘多年的好友。
只是先前拜访时,火龙真人对他也明说了。
若只是想省心省力的走一遭,以贫道如今的境界,当仁不让。
但要说抵砺道心,再寻新路,就得另寻他人了。
由他这样的老人护道,费力转修的所得必定不高。
苏尝问道,“道长能否细说护道一事?”
吕品警了一眼正幽幽转醒的彩雀府三人,以心声道,“贫道当年道途走得太急,致使道心不够圆满。故而寻了一处地方,准备以转修之身抵砺道心。”
这种转修护道之事,苏尝并不陌生。
当年在藕花福地,姜尚真化身春潮宫周肥,便是为了帮鸟瞰峰陆舫勘破情字关隘。
浮萍剑湖丽彩让弟子荣畅给隋景澄护道,亦是同理。
苏尝好奇问道,“道长准备去何处转修?”
吕品说道,“人间唯二的洞天福地衔接之处。
如今五座天下里,除了莲花洞天与藕花福地相接,另有一处是头等洞天与中等福地相连,历来有‘头重脚轻”之说。
那处门禁极严,关隘重重,贫道能去历练,还是道祖从中韩旋才得以网开一面。
道祖也明言,破例必有代价,只是未说代价究竟是什么,只让贫道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苏尝点头,心中暗自思付。
中等品秩的福地里面,恐怕炼气士数量不多,境界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
还是那处头等洞天需要在意。
所以他又问了个关键问题,“前辈可知,洞天里是谁在主事?”
吕品尤豫了一下,说道,“贫道也只有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给不了太多内幕。
只晓得三教祖师最早只在那里订立了些规矩,并不插手具体事务。
听说真正管事的只有几位,各有神号。”
登天一役改天换地后,部分远古神灵如封姨等得以保留神位。
但三教祖师绝不可能放任这批神灵散落在天外。
否则一旦旧天庭共主登天、招引诸神归位,导致条条大道渐次崩塌,人间便会大乱。
别说风调雨顺,恐怕连四季更替都成奢望。
所以这批幸存的远古神灵,连同随四座天下一同孕育的崭新神灵,其“金身”便都被固定在那座洞天福地衔接之处。
也难怪吕品会说那里“门禁极严”
吕品建议道,“那边规矩重,小友可能需要与贫道一般,暂时忘却前身。
若是不放心,不妨只以分身进入那处福地,想来也够用了。
那边时间流速慢,不必着急,等你哪天真正得闲,再去帮忙护道便是。
我尽量争取不耽搁小友太多的修行光阴,还有劳小友费心了。”
见这位纯阳真人如此客气,苏尝笑着摆手道,“这没什么好为难的,护道何尝不是修道。”
吕品抚须笑道,“苏小友若是如此说,那贫道可就真要与苏小友半点不见外了。”
苏尝点头道,“不必见外。希望结果就是一场护道,我没有什么功劳,却有微薄苦劳。”
吕品会心一笑,“果真如此,最好不过。”
此语言外之意,寓意极好。
苏尝护道越是轻松,越是不必亲身入局,出工不出力,自然就意味着吕品的这场重修越是顺遂。
吕品从袖中摸出一只不起眼的黄绫袋子,递给苏尝,大略说明这只袋子里边的情况,“十来样物件,各自分门别类装着。
除了浩然、青冥大岳的五色土,还有几件不算贵重却也不常见的法宝。
回头苏小友自行清点便是,权当是接下来那场护道的酬劳。”
苏尝伸手轻轻推回那只袋子,婉拒道,“无功不受禄,等到将来哪天护道功成了,前辈再谈此事不迟。”
“只是定金。以后那份,届时另算。”
吕品将那那只袋子交到苏尝手上,微笑道“来时路上,陆道友说送礼,尤其是给苏小友送礼,最好是一件件分开送,显得礼足情意重。
贫道嫌麻烦,便免了这许多讲究。”
苏尝却还是没有收下袋子,而是看了眼晃悠悠醒来的彩雀府三人一眼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甲丸。
正是先前张脚佛身所化的魁悟老者身穿的祖宗经纬甲。
他望向吕品道,“不知真人可否擅长练物?我想修复此甲,并以其为蓝本,委托彩雀府生产制式甲衣送往剑气长城。”
吕品闻言微微一,随后赞叹道,“如此,自然不能不助小友一臂之力。”
中土神州。
文庙今日破天荒关起门来议事。
难得回来一趟的老秀才,先与文庙副教主、学宫大祭酒和那拨中土书院山主,大吵一场。
后来亚圣留在浩然的身外身,乃至礼圣真身都到了。
老秀才直接说咱们读书人,不但得关起家里大门吵架,还要再关书房门,不然我是不怕有辱斯文。
各位却是一位位斯文宗主,太过有辱斯文,让晚辈们看笑话。
所以最终除了三位圣人,其他人都离开文庙大门,乖乖站在外边广场上等着消息。
反正到最后,两位副教主、三位大祭酒和十数码书院山主,就看到一幕。
三位圣人联袂走出那座文庙,原本老秀才与亚圣走在礼圣两侧。
不曾想老秀才一个行云流水的放缓脚步,挤开亚圣,大摇大摆居中而行。
所幸礼圣微笑,亚圣不怪,就这样由着老秀才逾越规矩一回了。
但老秀才依旧是老秀才,没有恢复文圣身份,神象更不会重新搬入文庙,不会陪祀至圣先师。
最后被警告安守本分的众人散去。
只有老秀才一个坐在台阶上,好象在与谁絮絮叨叨,家长里短。
老秀才与人诉苦,从无愁容。
何况老秀才这一天,诉苦不少,显摆更多。
一位被奉为至圣先师的老者虚影,就坐在老秀才一旁。
老人倒是想要离开忙事情去,只是被老秀才死死着袖子,没法走。
老人只得轻轻扯了扯袖子,示意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秀才便直接侧身而坐,单手变双手扯住袖子,“再聊会儿,再聊会儿!这才聊到哪儿。
老头子,你是不知道,小齐选中的这个学生,在找媳妇一事上,更是比他先生,比他先生的师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矣!
连那位前辈,都跟他特别的亲昵—”
老人无奈打断他道,“那位前辈在天外就砍你一剑,真是比较客气了。”
老秀才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道,“我在地上胡说,那位前辈应该没空找,老头子你和老三在天外可多担待一些。”
老人叹了口气,准备离去,再说下去,他就有点想动戒尺了。只是在他淡薄身影即将消失之前。
老人又轻声道,“别忘了早日找到白也,开辟第五天下,给我们儒家留条后路。”
老秀才闻言叹息一声。
虽然有道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可若是没了初心。
存人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