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这天。
苏尝带着自己的几个学生,回到了泥瓶巷的小宅子里。
他开了门后,小文和鲤鲤熟门熟路的开始清扫。
裴钱对这里也不陌生。
在山下躲着崔姓老人时,她隔三岔五,就要跟着阮秀姐姐一起来打扫一趟。
只是每次到最后,都是青衣姑娘独自忙活,裴钱总是推脱说自己年纪小没力气。
今儿不一样了,裴钱只觉得今儿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她可打听清楚了,小镇这边在过年时,按惯例都是会给孩子发红包的。
大的给小的发。
在扫地的小文师兄,擦窗户的鲤鲤姐,以及写新春联和福字的师父面前,无疑是她裴钱最小嘛裴钱先是跑去灶房那边,拿着长柄扫帚,帮小文一起扫去了顶上不多的灰尘。
接着收获了几张自家师兄亲手画的符篆的她,又屁颠颠掂了一桶水,送给在屋子里边擦桌凳和橱窗的苏鲤鲤。
又得了几颗漂亮蛇胆石的小女孩,捧着装有熬好的米糊糊瓷碗,最后凑到了苏尝身前。
裴钱眨巴着眼睛,心想着按照自己今天的表现,怎么的也能让师父在红包里面多塞上几枚铜板吧?
苏尝有心逗她,与裴钱说了许多故事。
早年是怎么带着小宝瓶上山下水,打弹珠,做弹弓、叠纸鸟,摸鱼逮鸟捕蛇,趣事多多,就是故意不说红包的事情。
黔黑脸的小女孩为了证明自己这几天有在学习,没有天天晒网不打鱼,临时抱佛脚表现自己。
她当即就背诵起了一篇乡约公序,
“鸡鸣即起,洒扫庭院,内外整洁———”
苏尝听着裴钱的背诵声,看着她在自己身边一边抹浆糊一边摇头晃脑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小缰绳递给裴钱。
后者起初还有些发愣,不过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代表着师父许诺要赠予自己闯荡江湖的那只小毛驴后,马上欢呼出声。
今夜的泥瓶巷小院,十分的热闹。
在陈平安和小文的帮忙下,苏尝下厨做出了极其丰盛的年夜饭。
一大桌子,老青少围坐一席。
在苏尝这个主人家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后。
难得下山的武夫崔诚,嘴馋的山神魏檗,夹着菜喝着酒,与画卷四人中的三个男人不停碰杯。
小文与苏鲤鲤笑看着裴钱与景清,还有暖树划拳,输的人喝醋。
这会儿青衣童子的牙都快要酸倒了。
一起远行大隋,一起回的林守一与于禄和谢谢聊着天。
林家如今已经迁往了大骊京城,虽然老宅子还在,没有卖,但是只剩下了几个老仆。
林守一对于家族,自打懂事起,就没什么大的念想。
家族对他,似乎也是如此。
两看相厌。
哪怕如今林守一在书院的事迹,已经陆陆续续传入大骊,家族好象依旧无动于衷。
林守一不觉得奇怪,父亲历来如此。
只要是父亲认定的事情,旁人的言行,只要不合他的心意,便都是错的。
而娘亲在父子之间,永远只会站在自己丈夫那边。
看待自己儿子的眼神,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就象看待一个只是帮着她留在林家的人。
不是外人,也不是什么亲人。
根本不象是一个娘亲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反而在苏尝这边,跟着眼前这些人聚在一起时。
林守一更能感觉到像家的温暖。
于禄和谢谢也同样有着自己的烦忧。
前者在重新见到那些剩下的卢氏刑徒之后,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心中却满是愧疚。
身负半国武运的他,觉得自己是到了该为这些人负责的时候。
谢谢则在这些刑徒的孩子中挑了几个好苗子。
其中最让她最满意的,是在学垫边上学边照顾母亲的小男孩,方起。
谢谢准备将只剩下她一人的宗门传承下去。
苏尝身边的人,人人各有牵挂,没谁能置身事外。
苏尝刚开始还在和刘羡阳打趣着陈平安与苏心斋。
可等小宝瓶、阮秀和李柳先后以串门贺新年为由来了之后。
他就没了这心思。
苏尝环顾四周。
阮秀身旁有相互间一眼投缘的暖树、裴钱,龙泉剑宗嫡传,苏尝的好朋友刘羡阳。
李柳身边有弟弟李槐,还有苏鲤鲤,景清两个天生大道亲水的龙裔。
苏尝的大弟子小文最亲近的人除了自家先生,就是在他刚苏醒时便照顾着自己的李宝瓶。
至于远在剑气长城的二弟子郭竹酒那个小丫头,肯定是无条件支持宁姚的。
还好苏尝在这几方之间,一直在努力保持平衡且能够服众。
否则此刻“三足鼎立”之下,估计已经出现好几个小阵营,够让青衫少年感觉头疼了。
吃过了年夜饭,崔姓老人率先离开宅子,返回竹楼稳固神魂。
魏檗和朱敛一起出门,准备逛逛大年夜的红烛镇。
在苏尝的招呼下,剩下的刘羡阳与陈平安一行人聚拢在院子里一起,与少年一起放起了烟花。
一时间,夜空中亮起一颗又一颗璨烂的星。
在星星点点消散之后。
众人在篝火燃起的小院里打起了牌。
几个孩子凑一堆,谢谢、苏心斋、隋右边几个女子凑一块。
苏尝招呼刘羡阳和陈平安来了一场久违的牌局大战。
小宝瓶,李柳与阮秀坐在一起玩斗神仙。
三人默契的轮流坐庄,都不说话,只是在打了一轮之后的洗牌间隙里。
杨柳依依的少女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阮秀,轻声细语,
“苏公子之前对我说过,商行如今最缺位于山巅之人,时不我待。
你如果还没有想好怎么做的话,可以把那份神性交给我。”
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歪歪头,“那之后你是要替我开天?做的到?”
李柳听得出死敌表面讥讽话语下的深层含义。
阮秀是不觉得现在的她能以凡心压制住神性,最好的结果就是替对方开天而去,守着天庭。但更可能是连开天都勉强。
李柳一边发牌,一边说出了自己想到的第二个办法,
那要么你我互换试试看。
你去压制我那已经柔和许多的神性,学着怎么调动凡心。
我替你磨砺你心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阮秀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副凑不成顺子的牌面后,面无表情,
“要是能这么容易成功,我们当初又何必打那么久?”
李柳捻了捻自己的牌,里面有一副炸弹,“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当初她们要分高低生死胜负,现在目的已经全然不同。
最起码,她的目的不同。
阮秀听得出这个死敌语气中的认真。
她稍微愣了愣神,“你真的觉得你我互换的神性能与躯体兼容?”
李柳学着某人的口吻,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如果这局我赢了,你就听我一次?”
阮秀陷入思。
这个时候,瞧瞧手中王炸的红衣小姑娘,另一只手轻轻举了举,
“李柳姐姐,阮秀姐姐,你们要不试着一点点把神性放在我这里寄存?”
在她手心里,那个小小的明字化作一个小小的宝瓶。
日月为明,瓶为器皿。
皿上日月。
水火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