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女孩风风火火跑向山下,要到学垫那边打探“军情”后。
李槐也终于找到机会,冲苏尝提议,
“苏师兄,咱们也下山吧,中午去我家!”
本就要去一趟的苏尝自无不可的点点头。
小男孩欢天喜地的一手拉着他的衣袖,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小镇西边的巷子里便响起了两人的谈话声和脚步声。
一位杨柳依依的少女,因为手中那点更加浓郁的心光引动,早早就出来站在门口等待。
此时她看着苏尝,感受两人之间的大道共鸣,不禁有些出神。
她所修的凡人之心,也随着少年的靠近,那愈发清淅的跳动。
她捏了捏闪铄着温暖光晕的手心,柔声打着招呼,“苏公子,你回来了——”
李槐唯恐天下不乱,望着自己姐姐,指了指苏尝,哈哈大笑道,
“姐,我把姐夫带回来啦。”
听见声音来到的门口妇人,几步上前轻轻拧了一把孩子,“不许胡说八道。”
其实妇人看苏尝是挺顺眼的。
只是觉得明着当街坊邻居的面这样说有些不好,怕苏尝以为是他们家赖上了他。
把李槐拧到一边后,妇人招呼着苏尝。
看见后者手中提着的酒水和礼盒,她有些埋怨道,
“苏小子,干嘛每次来都那么客气。”
苏尝笑着说了声,“柳婶婶好”。
接着他道,
“这不是快过年了,我好久不回,一回来又有事情麻烦李叔帮忙,怎么好意思空手拜访。”
他这么说,妇人也不好再推辞。
她把少年往屋里请,
“我家那个能帮你什么忙,快进来吧。
你李叔正好也在屋里,有事儿你尽管跟他说。”
苏尝笑着与李家姐弟一起进了屋。
妇人喊了一声“李二,还伫在后院干嘛!”。
随后便风风火火要去厨房里切菜备饭去了。
她这么热情是因为虽然苏尝登门次数不多,但每次对她都很尊敬。
而且也不会嫌弃他们家穷,根本不象小镇是见到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
如今在愈发热闹的龙泉郡见了世面。
妇人对于有了大本事,但依旧不忘初心的少年,更多了几分好感。
总觉得以后嫁女儿,一定要嫁个这样的。
苏尝很自然的询问了一声妇人,要不要他帮忙在厨房打个下手。
这自然被妇人一口回绝,只让他这个客人好好喝茶就行。
李槐在一旁偷着乐,“呦,这就当上女婿啦。”
结果这话一出,李槐就被他姐姐轻轻拧了一把骼膊。
他娘亲路过时,也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板栗。
李二从后院走出来,跟少年打了声招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去往厨房帮自家婆娘做午饭去了。
感觉自己此刻就是一家之主的李槐,站在长凳上大手一挥道,
“苏师兄,你就坐我姐身边呗,以后反正就是一家人啦。”
接着他又灵机一动,
“正好三个人,苏师兄,我们玩神仙牌吧!”
苏尝深呼吸一口气,好悬没去打这不长记性的家伙的屁股。
有李槐在这闹腾,他和李柳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坐在一起玩牌。
因为李槐每次都要牌底,于是两人便次次一起斗神仙。
两人配合,加之李槐不怎么会算牌。
所以即使这小家伙运气好,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等午饭做好,妇人看着屋子里的三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脸上也多了一份笑意。
饭桌上,妇人忍不住又问了苏尝一些大隋新山涯书院最近的事情。
主要是想知道自家儿子是性子是怎么变的沉稳懂事多了的。
她怕苏尝不信,还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李槐回来后,就说这几天会好好陪陪爹娘,并且再去书院时读书会更努力更用心。
还说如果换成是以前,看到自己爹讷讷无言的样子,会觉得丢脸。
但是现在李槐再没有这样的心念。
只觉得他爹这辈子,把能给他李槐的,已经都给了。
如今李槐觉得他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丢人。
李槐还没忘记从那只小书箱,神秘兮兮地掏出那只彩绘木偶。
说这可是他珍藏已久的宝贝,然后故意一脸心疼地送给姐姐。
李柳当然不肯要,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就还给李槐。
李槐问她真不要,李柳点点头。
李槐有些郁闷,说她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识货。
少女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之后有机会出门,会给他带一份礼物。
李槐撇撇嘴,说你有钱可得存着。
要不行就放我那个存钱罐里,里面都是我给你存的嫁妆。
这番乖巧懂事的言语,把妇人给说得证证出神。
她看着那个满脸认真的孩子,当场就哭了起来,然后对着男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埋怨他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把儿子一个人留在那里吃苦。
汉子对于这些飞来横祸,当然是一声不受着。
自己儿子怎么性子,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不过。
有这么大的改变,是不是大隋京城那些真正有身份的读书人,每天除了呵斥就是打板子?
苏尝自然是知道为什么。
李槐虽然看着咋咋呼呼,但经历过当初大骊接连拦路、山涯书院副山主刺杀两桩比天还大的风波后,便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险恶,
对于李二的认知改变,是在对方问拳宋长镜,让他们先走后,便有了不同。
只是许多话苏尝不好说明白。
只是认真的跟妇人一一说起李槐在书院的每天日常。
将李槐的变化归因为书院的潜移默化和孩子长大了。
说着说着,妇人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一家四口,加之苏尝,一起好好吃起了饭。
坐在苏尝身边的那个少女,依旧是那副再过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变的娴静柔婉性子。
只是不时会默默给少年和弟弟夹菜。
苏尝有时候会不经意看向她。
李柳也会用那一双让人百看不厌的柳叶眼眸,回望着少年。
在那双如水的眸子注视下,苏尝腰间那枚少女赠送的无忧牌微微轻颤。
这让苏尝想起了之前一次次托对方的光阴流水之力,与敌对战的画面。
这让他感觉好似哪怕离少女很远,对方也仿佛就俏生生站在自己心头的一般。
所以苏尝哪怕只是这样偷偷看着她,心情就会尤其平静祥和。
看过了一重重的秀美山水,可只有她在那儿,才是最好的山水。
在席间,李二并没有打开苏尝带来的酒水,而是郑重的从后院取来了半壶封存的酒。
没有理会媳妇儿嫌弃他小气的埋怨。
朴实汉子用武夫聚音成线的手段,轻声给苏尝说起了这壶酒的渊源。
之前有次李槐他娘给仗势欺人的一家人挠得满脸是血,
而那个家族在外边,恰好又是有山上神仙做老祖宗的,
李二一怒之下,背着家人偷偷离开骊珠洞天,去了一趟外边,从山脚打到对方的祖师堂。
他一路拆上去,连祖师堂都给拆得稀巴烂,从头到尾就一个字都没说、连名字都没报,便扬长而去。
那一场架,打得半座宝瓶洲都侧目咂舌。
在李二返回骊珠洞天的小镇后,齐静春登门了。
因为想要离开骊珠洞天,必须经过圣人齐静春的同意。
作为李槐的先生,李二对齐静春本来就尊重,所以事先打过招呼。
事后齐静春的登门拜访,李二其实有点不知所措,就怕这位学垫先生从此对李槐的印象不好。
当时家里有点散酒,差劲得很,李二都没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结果齐静春主动要喝酒,两人就在院子里一人一碗,各自坐在小板凳上。
所谓的“桌子”,其实就是一张椅子。
上边隔着一碟自家腌制的酱菜,和一碟盐水花生。
齐静春聊过了李槐的课业情况,笑着对他说道,
“强者拔刀向更强者,你跟我一个兄长一样的朋友很象。”
汉子是个不会聊天的,闷闷道,“我没刀。”
齐静春喝了口酒,“那就是强者出拳向更强者?”
汉子当时那是真的紧张,不单单是什么坐镇此地的儒家圣人身份,也不仅仅是儿子先生的身份。
而是自己师父六个字的评价,“有望立教称祖”。
李二那种紧张,并非畏惧,而是诚心诚意的佩服。
天大地大,武道越高,修为越高,就会发现更高处的某些人,行走得何等了不起。
对于这些形单影只的伟岸背影,李二哪怕不怕天不怕地,一样愿意拿出足够分量的敬重。
所以李二那个时候只得有什么说什么,
“这个勉强沾点边-孩子妇人打架,我总不能出手,可是找一找他们身后的老祖宗瓣扯瓣扯,不难。”
齐静春拿碗跟汉子碰了一下,笑问道,“这次出门,感觉如何?”
李二摇头道,“名头蛮大,听上去咋咋呼呼的,结果就没一个能打的。”
说到这里,李二汕汕笑道,“酒不好,齐先生,对不住了啊。”
齐静春却是一口喝光了碗里劣酒,望向远方的夜色。
他神色恍惚,眯眼笑道,“好喝,我年轻那会儿,经常喝这样的酒水,而且脾气比你可差多了最后李二知道,哪怕齐先生是真的想喝酒的,仍是故意给他留下了半壶。
这个先生每次都这样,对喜欢的东西,也只是浅尝,便很满足了。
那个中年儒士执意起身,对他说道“我不敢说把李槐教得多有学问,但是一定会让他做个好人,心性不比他爹差。这点李二你可以放心。”
李二跟着起身,“齐先生,这就足够了!”
李二将齐静春送到家门口,那位儒衫男子独自行走在巷弄,背影落寞,孤孤单单的。
下一次见到齐先生,是李二偷偷躲在杨家铺子侧房。
那天小街上下着雨,那一次,齐先生撑着伞,跟人并肩同行。
伞本来就不大,还倾斜给了那个叫苏尝的泥瓶巷少年。
两人聊着天。
齐先生问那个少年,以后这柄伞由你撑给别人好不好。
少年苏尝侧身仰起头,笑着说好。
先生则侧身低下头,满脸笑意。
李二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不孤单的齐先生。
此时此刻,李二想到齐静春,想到了苏尝,最后想到了自己儿子李槐。
这个男人心胸之间,激荡不已,只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可文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当年欠齐先生半壶酒。
他端起酒壶,将那酒斟给对面坐在女儿身边的少年。
这个朴实汉子,望着起身的少年,诚恳的说道,
“天底下那些读书人,在我心中就没一个比得过齐先生。
而你是他最好的学三,所以我放心。”
放心什亚,男人没说。
但是苏尝却儿觉肩头和心头,又温暖,又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