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尝动身前。
灰尘药铺来了两位稀客。
其中一个是太平山女冠黄庭。
当她看到了蹲门口跟两浪荡子嗑瓜子的某位外乡老人后,愣在当场。
老人使劲朝她眨眼。
黄庭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一个玉圭宗的仙人境老宗主,在这儿堵我这个晚辈的门?
黄庭对这位山上前辈的印象不坏,也不算有多好,毕竟性情相差十万八千里。
而且她还刚在福地砍了姜尚真。
然而老人只是跟青衫少年说了声玉圭宗下宗已经选定在了云林姜氏青弯国附近。
离老龙城不远,以后可以常走动。
又问了下苏稼下次开山水画卷是什么时候后,就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老人都没有提及藕花福地的事情。
苏尝知道其背后的原因。
如今杜懋大道崩塌,尸骨无存。
玉圭宗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莫明其妙成为了桐叶洲第一大仙家,老人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得了这些好处的荀渊,没有必要为了姜尚真跟他与太平山较真。
在荀渊离去后,黄庭明显松了口气。
她对苏尝道,
“老天君和大伏书院,以及一位阴阳家修士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得出个结论。
此次桐叶洲中部之乱的策划元凶,正是太平山当年那位携带道冠却陨落的元婴修士。
我们太平山为此自然是羞愧难当,臊得不行。
老天君没脸见人,便要我来跑一趟老龙城,
希望赶得及找你,别的没有,就只是与你再道声谢。
嗯,其实老天君打算直接把那把仿仙兵送给你们的,给我拦下来了,还是作借出的。
毕竟太平山如今实在没本事打肿脸充胖子。
苏尝,你要骂就骂我,别怪太平山不仗义,小家子气。
搁在以往,绝不是这般行事风格的。”
黄庭说到这里,难得有些苦涩之意道“这次各地乱起,同门下山降妖除魔,打得实在是太惨了些。”
苏尝点头道,
“原本那个阵图就已经够答谢礼了。
等小文从那柄仿仙剑积累出了自己的剑道经验,我就让他送还贵山。”
黄庭洒然一笑,
“桐叶洲这次虽是倒了血霉,但也除了心怀回测的潜藏大妖。
剩下那些不为恶的、不成气候的妖族,也都给桐叶宗集中收拢了。
想来近几十年都不会有大的妖患。”
一旁郑大风和朱敛,耳朵里听着这些个消息,眼晴都偷瞄着黄庭。
只论姿色,重返浩然天下的女冠黄庭,比隋右边、范峻茂,虽说不是更加出彩,但别有一番讽爽味道。
苏尝询问黄庭之后的打算。
她说本来想在平妖患后去中土神洲游历一下,只是老天君死活不答应。
说她要敢去,他就敢上吊,只需她在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中选一个。
黄庭直言不讳。
跟苏尝说她原本觉得宝瓶洲太小,俱芦洲剑修多如牛毛。
所以后者更适合她去磨剑,说不定就能身玉璞境了。
但是现在听说苏尝准备在宝瓶洲这边做些事情,就顺道问问自己有没有可以帮忙的。
青衫少年想了想,只是笑说之后有纯粹架打的会叫她,而且保准不会把太平山拉下水。
至于黄庭现在可以先去北俱芦洲看一看,之后他很可能也会去那里。
比如去骸骨滩看看同样想立轮回的高承。
黄庭雷厉风行,聊完这些后,就准备御剑北去。
只是无意间看到了在院子里练习绝世剑法的裴钱。
黄庭想到还亏欠着苏尝,心里难免不太痛快。
得知裴钱是苏尝的新收弟子后,便问小女孩想不想学桐叶洲最快的剑术和刀法。
裴钱立即问,疼不疼。
黄庭大笑,说不疼。
裴钱转头望向苏尝,后者笑着点头。
黄庭便多待了一会儿,传授了裴钱一套剑术和一招刀法。
白猿背剑术,白猿拖刀式。
临走之前,黄庭拍着裴钱的小脑袋,然后伸出手指捏着黑炭小丫头的脸颊,一边摇头一边惋惜道,
“多聪明一孩子,咋就长这么不俊俏呢?”
结果把裴钱给伤心得不行。
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便是贴了那张黄纸符在额头,还是无精打采。
在黄庭离开后。
苏尝他们登上了商行旗下的州内渡船,翻墨。
这艘渡船来自那个书简湖亡国长公主刘重润。
后者已经把珠钗岛的山门搬去了落魄山,平日里卖些水丹,也参与一些商行的运营坐着渡船一路北上,苏尝细细观瞧着各地的新起烽烟,还在梳水国下船见了假扮大将军楚濠的韩元善。
少年跟后者通了气。
梳水国是商行在宝瓶洲中部选中的战略支点之一,之后会进一步追加投入加深在此地的力量与影响。
到时候魏羡、卢白象,亦或者就是小文,会直接坐镇于此地总理事情。
目前韩元善需要做的是抓紧时间集成边军。
在临近大隋时。
裴钱抓着栏杆,看着低下的云海,愁眉苦脸。
苏尝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问道,“有心事?”
裴钱使劲起脚跟,趴在栏杆上,轻声问道,
“师父,会不会到了山涯书院。
你就只喜欢那个喊你苏师兄的小宝瓶,不喜欢我了啊?“
苏尝眺望远方,摇摇头,“不会啊。”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胸,“我不信唉!”
苏尝坐在她身边,抬了抬脚。
裴钱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新靴子,立即笑眯起眼。
她双指做出空捻住杯子的样子,“师父,我们喝酒!”
苏尝笑着摘下养剑葫,跟她的空气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喝了口酒。
裴钱假装自己手里也有酒,做了个仰头喝酒的样子。
然后她站起身后退几步,跟醉的小酒鬼似的,晃来晃去,
“哎呦,师父,喝多啦喝多啦——”
苏尝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
看着这样的裴钱,她便想起了那个喜欢喊自己苏师兄的红棉袄小姑娘。
被苏尝想着的书院那个小姑娘已经将单薄的红色衣裙,换成了厚重一些的棉裳。
至于大红棉袄,暂时还用不上。
在山涯书院所有人眼中,那个李宝瓶有些奇怪。
每天总是风风火火的,喜欢爬山爬树爬屋顶,爬上爬下。
经常独自一人,来到东山之巅的高树上,坐在那边发呆。
要不然就是一个人蹲在湖边盯着鱼儿,直愣愣看着它们甩着尾巴游来游去。
而且一逮着机会,她就会一个人离开书院去京城大街小巷逛荡,逛荡来逛荡去。
旁人看久了,总觉得有些孤单。
但晚上会把白天事情分享给少年的小姑娘却乐在其中。
虽然行为奇怪,但小姑娘礼数是够的。
只要路上见着了书院的夫子先生们,总会一个骤然而停,作揖行礼打招呼。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啦一下就跑远了。
一开始那些夫子先生还会停下脚步。
只是刚露出笑容说几句淳淳教悔,就发现那抹红衣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来他们也就习惯了,每次就笑着应一声,然后也不停步继续前行。
因为师长们的通情达理。
李宝瓶觉得自己在山涯书院过得还不错今天,她又在树上晃荡着脚丫,着手指头。
用心算着自己跟苏师兄在现实中离别了多久。
都这么久了?
手指头都用完的李宝瓶眼神有些幽幽。
哈哈,既然过了这么久,是不是也意味着距离真的见面便近了?
她又开心了起来。
于是红衣小姑娘站起身,在树枝上蹦哒起来,尽量让自己高高远远地望去。
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苏师兄就已经站在山脚呢?
自己早早备好了夫子责罚所需的文章抄录,一叠放整齐。
已经在学舍积赞了好多。
因此她在山涯书院还有了个绰号叫“抄书姑娘”。
等苏师兄来大隋京城,她就可以翘课一旬了。
事后夫子秋后算帐,她就搬出这座书山给他。
李宝瓶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伸出大拇指,两眼放光,喷喷自夸后仰,
“不愧是武林盟主,老霸气了!
啪嗒一下。
小姑娘摔在了地上,灰头土脸,一身尘土。
好在经验丰富,晓得让自己如何摔得不疼一些,
最终李宝瓶并未受伤,可一身酸疼青肿,那是肯定的。
吡牙咧嘴的小姑娘赶紧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窘态。
然后就看到了那边高高举起手臂却说不出话的李槐,
李槐眼珠子急转,心知不妙,转头就开始跑路。
只是他哪里跑得过李宝瓶,给下了树的李宝瓶很快就追上,李槐吓得蹲身抱头。
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小姑娘颇感无聊,说要收回他小舱主的称号。
李槐一时间有些哀怨和委屈,从地上找了根树枝,蹲地上圈圈画画。
然后他眼睛一亮,记得自己愿望一向很灵验。
那么自己写一写苏尝的名字,让他早点来收李宝瓶这个大魔头行不行?
李槐咧嘴笑着,开始写苏尝的名字。
不等他写完,小姑娘就伸出一只手,把只差一笔就写完的字都给抹去。
李槐一头雾水看着李宝瓶。
李槐又赌气地写了个苏字,李宝瓶伸手擦掉。
若是以往,李槐可能就会退缩了,可今天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愣是硬着头皮又要开始写。
李宝瓶也不说话,李槐用树枝写,她就擦伸手擦掉。
结果等到李槐写断了那根枯枝,还是没能在地上写出一个完完整整的苏字,更别提后边的尝字了。
李槐丢了半截树枝,开始豪陶大哭。
李宝瓶不理睬李槐,捡起那根树枝,继续蹲着。
她已经有些尖尖的下巴,搁在一条骼膊上,开始写苏师兄三个字。
写完之后,比较满意,点了点头。
李槐胡乱擦了把脸,抽泣道“李宝瓶,你再这么欺负我,苏尝来了后,我就跟他告状!
他一生气,说不定就不乐意当你的苏师兄了!”
李宝瓶换了一种字体,继续写苏师兄三个字,聚精会神盯着地面。
对于李槐的威胁,她置若罔闻。
李槐突然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问道“李宝瓶,你就让我写三个字呗?可灵验了,说不定明儿苏尝就到咱们书院了。
真不骗你,之前苏师兄都说我嘴灵,你是知道的啊。”
李宝瓶头也不抬,只是递过了树枝。
李槐雀跃不已,只是手上树枝刚刚落笔,就听见李宝瓶冷不丁皱眉道,
“好好写!刚才写的就太丑了。”
李槐吓得手一抖,立即歪歪扭扭得不象话了,他哭腔道,“你干嘛?!”
李宝瓶帮着擦掉痕迹。
李槐破涕为笑,开始认真写那个苏字。
写完之后。
李宝瓶环顾四周,“人呢?”
李槐哭丧着脸道,“哪有这么快啊。”
李宝瓶起身麻溜儿跑向那棵大树,站在树枝上举目远眺。
下一刻。
李宝瓶忽然从树上跳下来。
她沿着山路边跑向书院山门,边大声喊道,“苏师兄!”
李槐心神一震,眯起眼,望向远处山门。
有一袭青衫少年的身影如同一道虹,从那边拐入视野中。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一掠而来,转瞬即至。
当那个身影飘然站定后,衣袖依旧飘荡扶摇,宛如风流谪仙人。
他站在红衣小姑娘身前,笑容璨烂,轻声道,
“苏师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