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秀山的一侧,是壁立千仞、无依无靠的绝崖峭壁峭壁之上,刻有四字远古崖刻一一“天开神秀”。
自阮邛开宗以来,几乎每日都有练气士御风而来,只为欣赏这四个大字的风采。
众人皆觉得,当初阮邛选择神秀山作为宗门主山,或许是那玄之又玄的天意神授。
可是阮秀从来不去哨壁那边凑热闹。
她只是偶尔会去往神秀山之巅的凉亭,举目远眺。
静静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溪涧,最后汇流成为龙须河,再变成水流汹汹的铁符江,
阮秀不是喜欢看这些溪涧江河。
恰恰相反,她是觉得它们很碍眼。
河伯河婆,江水正神,雨师云母等等。
只要是跟水沾边的诸多神。
她自幼就不喜欢,
听到这些称呼头衔,就会心烦。
总想要象对付新鲜出炉的糕点那样,烤了吃了,一了百了。
不过哪怕铺子对面就是那个水神,对方甚至隐隐透露出愿意把神性让给她的意愿。
她也终究没有这么办。
少女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懒。
她最近确实也不爱动。
也因此个子高了些的阮秀,下巴圆润了些,身材也丰了一些,
阮邛觉得挺好,不需要故意让女儿少吃饭,
其实天底下的父亲看待女儿,多半是怎么都好的。
神秀山今日下了一场连绵细雨。
阮秀慵懒趴在栏杆上,打着哈欠。
一个手拿油纸伞的小姑娘,坐在她旁边玩。
这个被她取名叫做撑花的小姑娘,是她之前在路边捡来到的精魅。
感觉挺合眼缘,她就把对方带在了身边。
凉亭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阮秀转头望去,远远走来一行四人,皆儒衫文巾。
阮秀警了眼,都认得。
一个是太守吴鸢,大骊国师崔的得意门生。
一个姓曹的现任窑务督造官,还有个姓袁的。
最后一人,是披云山林鹿书院的一位副山长,化名程水东的老蛟。
不喜欢打扰的阮秀站起身,撑开油纸伞,带着小女孩走出凉亭,将位置让给他们。
四人相视一笑,倒是没有谁太过谄媚示好。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阮秀跟某个人关系比较深,他们不好太过热络。
换成其他练气土,肯定最少要跟阮秀道一声谢,外加自报名号,混个熟脸。
四人是相约来此下棋,吴鸢要与程山长对弈。
曹袁二人,这次只是观战而已。
曹袁祖上是至交好友,是大骊双璧。
可是数百年之后,
随着大骊王朝的国势蒸蒸日上,两姓却有点势同水火。
相对而坐的曹袁二人,几乎连视线都没有交流。
吴莺举目远眺,望向南方。
他家先生说过,大骊皇帝,其实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
这个消息已经快要纸包不住火,朝堂内的高层就要开始商议储君之事。
大骊宋氏子嗣,皇子当中,宋和,当然是呼声最高。
那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皇子宋睦,朝野上下,无根无基。
大骊宗人府,对此讳莫如深,没有任何一人胆敢泄露半个字。
可能有人出现过心思微动,然后就人间蒸发了。
如果皇帝陛下的“英年早逝”。
一国社稷就只掌握在三人当中。
那位在长春宫修行的娘娘,两位皇子的亲生母亲。
监国的藩王宋长镜,辅国的绣虎崔。
一个占据着大义和血脉正统,一个管着全部的大骊军伍,一个是大骊百年国策、全出于手的国师。
三人合力维持着一个大骊朝野、山上山下的微妙平衡。
或许是为了让皇帝走的放心。
随着宝瓶洲乱象初起。
大骊铁骑已经准备南下了。
凉亭里响起清脆的落子声。
手持油纸伞的青衣女子,缓缓走在山岭道路上。
精魅出身的小姑娘笑嘻嘻问道,
“秀秀姐姐,你怎么一直这么提不起精神呢。”
阮秀心不在焉道,“糕点吃完了,饿。”
“这就说得通了。”
小姑娘撑花点点头,
“那秀秀姐姐有没有试过吃杨梅不吐核、吃西瓜不吐籽来顶饿?”
阮秀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看把你机灵的。”
小姑娘抬起脚,看着满是泥泞的鞋子,郁闷道,“烦。”
阮秀点了点头,“是很烦。”
小姑娘挪远几步,然后干脆一脚一脚重重踩在泥泞中。
随后她问道,“秀秀姐姐,你有心上人吗?”
阮秀笑眯起眼,摸了摸腰间那块无忧牌,“有啊。”
小姑娘转过头,撑高了油纸伞,看着秀秀姐姐的侧脸。
她瞧了半天,轻声道,
“秀秀姐姐你这么好,为什么他不陪你一起呢?”
阮秀想起了少年心湖畔那堆篝火,又指了指自己叠峦的胸前,
“一直在心里啊。”
小姑娘手指抵住脸颊,做了鬼脸,
“秀秀姐姐,你是女子唉,也不害羞。”
阮秀又开始敷衍这个问题很多的小姑娘,“这样啊。”
有些无聊的小姑娘一边转动着手中油纸伞,一边念叨着,
“老君抢锤儿,荧惑添炭屑,哎呦哎呦!雨师风伯在助阵唉,雷公电母来搭把手唉,里啪啦阮秀叹了口气,“铸剑口诀不是这么背的。”
小姑娘停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眼身后凉亭,压低嗓音问道,
“秀姐姐,刚才那几个可都是大骊的大人物!
放个屁儿,都好象打雷,能把我这种小家伙炸死。
为啥见着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客气呢?
甚至瞧着都不是客气了,是怕秀姐姐呢。”
阮秀说道,
“你这么聪明,知道答案,还问什么。多说话,容易饿。”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秀姐姐,那你岂不是比我更聪明?”
阮秀摇头道,“我不爱想事情,比较笨。”
小姑娘故意害怕起来,
“秀姐姐,你那么容易饿,不会饿坏了,就把我吃掉吧。”
阮秀点头道,“会的。”
小姑娘屁颠屁颠跑到阮秀身边,这下子是真担惊受怕了。
她扯了扯阮秀的袖子,轻声道,“秀姐姐,莫吃我。”
阮秀不太愿意说话。
小姑娘撑着自己的油纸伞,
“秀姐姐,小心我向你喜欢的那个人告状哦—””
结果小姑娘被阮秀轻轻一巴掌,打得旋转了数十圈。
她一路滚去,压断了无数枯木树枝,重重摔在远处。
只是小姑娘很快就甩干净身上的东西,飞奔回阮秀身边,浑然不当回事。
一天不被秀姐姐打,她就有些皮痒。
临近山脚,小姑娘赶紧躲在阮秀身后。
徐小桥和谢灵飘然而落,收剑入鞘。
只说收剑姿势,师出同门的两人便迥然不同,一个干脆利落,一个风流写意。
同样他们对阮秀的称呼也不一样。
一个毕恭毕敬喊了声大师姐。
一个笑着喊了声秀秀姐。
阮秀点了点头,只是说了句,“来了啊。”
小姑娘在阮秀身后探头探脑。
那个模样可周正坏了的少年谢灵,一看就是喜欢秀姐姐的。
否则不至于一口一个秀秀姐了。
喷喷喷。
小姑娘觉得这谢小剑仙,惨兮兮。
少女徐小桥摘下包裹,递给阮秀,笑道,“压岁铺子的糕点。”
阮秀笑了起来,接过包裹,稍稍掂量了一下,便更开心了。
小姑娘心中腹诽不已,瞧瞧,这小剑仙还不如一包裹糕点来得让秀姐姐高兴。
她望着谢灵。
思着既然秀秀姐不要,自己是不是找机会把这少年一棍子打晕了,拖回洞府当那未来的压寨夫君。
虽然她所谓的洞府,现在也就她一个人,但之后可以生一堆小妖精嘛。
阮秀小心翼翼掏出一块牛奶桃花糕,放入嘴中,顿时满脸笑意。
然后难得捻了一块糕点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口吞下,味道如何,不晓得。
这时阮秀忽然望着徐小桥问道,“给钱没?”
后者连忙点点头,“给了的。”
阮秀放心了,“给了就好。”
自家爹让人去铺子里拿最新的甜品时,经常都不给钱的。
徐小桥哑口无言。
谢灵更是心情复杂。
徐小桥说道,“师父让我问大师姐,今天回不回去。”
自从接手那个压岁铺子后,大师姐就经常在铺子后面的小院住。
说是要帮忙把那些新式糕点甜品都做出来。
压岁铺子一间小小的糕点铺,能把分店从龙泉开到红烛镇,之后一路沿着商道铺向更远处。
徐小桥觉得脸庞愈发圆润的大师姐功不可没。
阮秀说道,
“回啊,怎么不回。今晚我还想吃咸肉炖笋呢。”
徐小桥觉得这样的回家理由。
由大师姐说出来,反而是最天经地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