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请自来的老人。
苏尝微微挑了挑眉,神色间带着几分调侃,
“老前辈当真如此空闲?”
老人毫不在意的反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苏尝坦然点头道,
“如果我做的不够好,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跟老前辈优哉游哉喝酒了。
而是早和两个孩子一起死在这里,死得不明不白,等着下一辈子能不能侥幸开窍。”
老道人一边悠然地喝着酒,吃着下酒菜,一边随口说道,
“那是自然。既然进入了藕花福地,若是你们本事不济,死在这里。
除非是陈清都和老秀才联手出面,否则我才不会轻易放你们出去,你们就乖乖在这里转世轮回吧。
所以你应该敬自己一杯酒,敬自己没有看错那两个孩子。”
苏尝果真喝了一碗酒,他挑了挑眉毛道,
“那我也有句话要说。
等我离开藕花福地后,如果这里的百姓再在前辈的道法下,回到之前那副惨绝人寰的处境,我怎么都会回来跟老前辈拼命。”
老道人也不恼,只是微笑道,
“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一看这藕花福地的凡人众生?
看看就算没了我的干预,这世道又真会好几分?人心又如何去流动?”
说着他便准备催动藕花福地的光阴长河逆流。
不过被苏尝抬手止住,
“我知道老前辈想从不同角度给我展示着复杂人心。
我也看过没有你们的世界,最终会如何发展。
说不上是一帆风顺,但一切都在曲折中不断前行。总比一潭死水、固守封建的浩然要更有生机。
因为我有幸站在前人肩膀上,所以更加明白一件事情。
真正能让社会与人心前行的,从来不是冷眼旁观、俯瞰众生或者扼手叹惋,
而是一个个付诸于实践的行动。
借用一位先驱的话来讲,三教祖师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真正的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老道人哑然良久,随后问道,
“那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你,准备去做哪些事情?”
苏尝耸耸肩道,
“有很多啊。比如带着剑修们打赢剑气长城与蛮荒天下的战争,接着问剑儒家学宫。
比如与农家、花神一起改育散播良种,喂饱更多凡人百姓。
比如与墨家和商家一起多搞生产发明,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趣繁荣。
比如团结山下人的力量,让他们能挺起脊梁看山上人。
比如试着完成与白泽的构想与约定,让更多妖族能与人族生存。”
老道人打量着青衫少年,
“你就没有想为自己做的事情吗?”
苏尝坦然的点点头,
“当然有啊。比如我想要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山河风景,想认识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与那么好的她们共度馀生————
想起小宝瓶她们后,苏尝慢慢喝着酒,竟是完全无视了老道人,
只是从泥瓶巷,一直想到了剑气长城。
人世间,每个人脚下都有无数条岔路,每个人都有许多种可能。
所以要善待走到如今的自己,更要善待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人。
让所有人都幸福,可是件很难的事情。
但畏缩不前,也不是他苏尝的作风。
或许自己在除了顺其自然之外,应该更加主动几分?
听着少年在该纠结的地方不纠结,不该纠结的地方却格外在意的心声。
老道人嘴角扯了扯,心中有些郁闷。
他不再以道法从壶中汲取酒水,而是亲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在喝酒前,他又拿出一把桐叶伞,放在桌边“既然你认定自己脚下是正确的路。
那我之后就看看你苏尝来做南苑国的天公,又能真的是否如你所说,让这世道好上几分。”
老道人已经准备好将藕花福地一分为四,其中之一就交给面前少年打理。
苏尝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伞,只是一脸认真的询问,
“老前辈,你是不是又跟谁打赌了?”
老道人放下酒杯,望着对面的苏尝,没好气道,
“齐静春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说话不中听的一根筋?”
老道人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就这么将苏尝一个人晾在了酒肆,以及那把孤零零的梧桐伞。
苏尝不觉得老道人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而是想着今后如何把握好这片小福地时间流速可以调控的特性,培养更多可去传火之人。
老道人站在翘檐之上,警了眼正在思考的年轻谪仙人。
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老道人扯了扯嘴角。
小院内,少年跟那黑小女孩约定不会无故抛下她的时候,满眼认真。
老道人自言自语道,“在你眼中,人间无小事吗?”
青冥天下。
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与一位不戴道冠的少年道人,开始一起游历天下。
都换上了辨认不出道统身份的道袍,
前者对于后者的要求只有一点,随心所欲,一切作为,只需要顺从本心,可以不计后果。
不过有个前提,量力而行,别自己找死。
少年道士有些尤豫,便问了一个问题,“可以滥杀无辜吗?”
年轻道士笑眯眯问道,“你知道什么叫无辜吗?又知道什么叫滥杀吗?”
少年道士陷入沉思。
年轻道士摇摇头,
“原先你是知道的,哪怕有些肤浅,可现在是彻底不知道了。所以说,一个人太聪明,也不好。
曾经我有过相似的询问,得出来的答案,比你更好,好太多了。”
少年脸色惨白。
因为这位小师兄。
是掌教陆沉,白玉京如今的主人。
哪怕少年是道祖的关门弟子。
面对这位一巴掌将自己打成肉泥的小师兄,少年打心底敬畏。
离开白玉京之初,陆沉就对他笑眯眯道“吃过底层挣扎的小苦头,享受过白玉京的仙家大福气。
又死过了一次,接下来就该学会怎么好好活了,就该走一走山上山下的中间路了。”
当时他问陆沉,“小师兄,需要很多年吗?”
陆沉当时回答,若是学得快,几十年,就够了,学得慢,几百年一千年都很正常。
最后陆沉笑嘻嘻道,“放心,死了的话,小师兄道法还不错,可以再救你一次。
此时闲来无事,陆沉便在云海之上独自打谱,少年道士盘腿坐在一旁。
陆沉捻了捻手微笑道,
“齐静春在这辈子最后下的那一盘棋,已经是结局已定的官子尾声时。
他决定下出生平第一次逾越规矩的棋,也是唯一一次无理手的棋。
他并没有真的落子在棋盘,但是他看到了棋盘之外,七彩琉璃,光霞璀灿。
少年好奇问道,“这是小师兄亲眼所见,推衍出来的?”
陆沉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师父与我说的,更是齐静春对我们师父说的少年咋舌。
陆沉笑眯起眼,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放在算是自己小师弟的少年脑袋上,
“齐静春敢这么给予一个少年,那么大的希望!你呢?!我呢?”
少年在人间长久游历之后,已经愈发成熟。
他灵犀一动,便脱口而出道,“与我无关。”
陆沉收回手,哈哈大笑。
师兄弟二人,继续行走这座青冥天下,
少年问道,“小师兄这么陪我逛荡,离开白玉京,不会眈误大事吗?”
年轻道士摇头笑道,“世间从来无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