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并非只带着小文返回倒悬山,
与他同行的还有十馀人。
其中既有魏晋、元青蜀等逗留在剑气长城已久的各州剑仙。
亦有米裕、晏溟、纳兰彩焕这些长城本土剑修。
这么一大拨剑气长城本土剑仙和外乡剑仙,突然离开剑气长城,齐聚倒悬山。
这是剑气长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若不是他们都施展了障眼法,在跟着苏尝去往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斋的路上,
指不定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坐镇孤峰的大天君,俯瞰着突兀现身的这伙过江龙,身边侍立着手捧金色蛟龙须拂尘的首徒蛟龙真君。
后者轻声询问,“师父,不会闹出事情吧?”
大天君冷笑道,
“谁来闹事情?那帮掉钱眼里的商贾?他们敢吗?”
老真人伸手摩着手中拂尘,有些担忧,
“若只是以势压人,未必成事啊。”
大天君没有回答,只是望向那拨人当中的那个青衫少年,点了点头。
苏尝警了眼这位孤峰之巅的道门大天君,也点了点头。
大天君好象就只是来见少年一眼,打过招呼后,便转身离开。
临走之时,他对弟子说道,
“我闭关之后,你来管事情。”
身为大天君首徒的蛟龙真君,虽有些异师父的突然闭关。
但他还是赶忙打了个嵇首,轻声应道,
“领师尊法旨。
老真人望着师尊身影募然消失的地方。
抚摸着手中那柄得益于苏尝带来的蛟龙须,才炼制而成的仙兵拂尘。
他渐渐回过神来,明白了师尊的用意。
自己这个跟青衫少年有香火情的人该如何管事?
很简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事不管。
苏尝带着一众人来到了春幡斋。
一见面,斋主邵云岩就将控制宅邸大阵枢钮的宝物交给了苏尝。
早年他取得养剑葫芦藤,以及之后在倒悬山立足,都有长城这边的帮助。
所以他曾答应过老大剑仙,若长城有需要,定会竭尽全力。
青衫少年并未客套,坦然将枢钮收下,
“不会让邵剑仙白忙,以后长城生意分红,可以算上春幡斋一份。”
了却多年心事,无事一身轻的邵云岩。
与少年闲聊了几句那串葫芦藤与黄粱福地的美酒后,轻声问道,
“是不是可以喊那些船主过来了?”
早在十数天前。
所有在倒悬山、或是离开倒悬山不算太远的各洲渡船。
都被邀请到了邵云岩的春幡斋“做客”。
邀请人,既不是晏溟,也不是纳兰彩焕,而是“剑气长城”。
苏尝点点头道,
“不能让诸位剑仙们白白走一遭倒悬山。
也该让那些摸惯了神仙钱的同道中人,多感受几分剑仙风采。”
邵云岩点头道,“早该如此了。”
男人估摸着那群商贾,今夜要遭殃倒大霉了。
因为入目所见,除了金精祖钱的女子长命与元婴境的纳兰彩焕剑仙之外。
其馀人等,无一不是在城头长期浴血奋战过的真正剑仙。
在苏尝与邵云岩说话间。
那些下榻于宅邸各处各洲渡船话事人,也三三两两的与相熟之人聚在一起揣测剑气长城的意图。
毕竟剑气长城飞剑传唤各州渡船,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怪事。
许多大商贾都好奇剑气长城此次兴师动众背后的话事人会是谁?
莫不是当年被山水窟老祖算计,最后闹了个灰头土脸的老剑仙纳兰烧苇?
只可惜如今再想要获得剑气长城那边的消息,太难。
如今倒悬山得以流传的消息,都是那些剑气长城自己觉得不用隐藏的消息。
不过无论是谁主持,渡船管事们都觉得此次议事,肯定没有性命之忧,剑气长城不至于失心疯。
大部分人怕就怕剑气长城那边节外生枝,眈误大伙儿稳当挣钱。
不过,也有一些投机之人,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忙着走访各州渡船管事,合纵连横。
准备合力打压剑气长城的气焰,一劳永逸地掌握货品议价权。
在这些人看来,与剑气长城做生意,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何况如今又是大战期间,剑气长城要仰仗渡船运送物资。
他们更有了往死里压价的筹码。
在这些人中,掌管着扶摇州山水窟跨洲渡船的白溪与雨龙宗嫡传弟子傅恪最上跳下窜。
后者的宗门虽并无跨洲渡船。
但因为宗门位于靠近蛟龙沟和倒悬山的海岛上,又处处是渡口,很多跨洲渡船都需要在附近中途停靠。
所以就傅恪跟白溪搭上了线,一直跟在名为瓦盆的渡船上。
而且历史上山水窟与雨龙宗就颇有渊源。
当年在剑气长城的一场大战期间。
负责采购的纳兰烧苇,就曾与要价要高了的几个大洲跨洲渡船放狠话说,爱卖就卖,
不卖滚蛋。
当时还是个籍籍无名年轻人的山水窟开山老祖,正是依靠雨龙宗的背书。
才联系并说服了七洲宗门渡船的所有管事。
让所有渡船一夜之间全部撤出倒悬山,好似游山玩水般停靠在了雨龙宗的藩属岛屿渡口那边。
只留给剑气长城一句话,我们以后不赚这钱就是了。
后来迫于大战后勤压力,剑气长城这边不得不捏着鼻子放血认输。
老剑仙纳兰烧苇从此不再管财务。
如今感觉到剑气长城又有要类似的苗头。
白溪与傅恪就想对之前两家大赚一笔的操作进行复刻。
这些天内,白溪已经与扶摇洲、金甲洲的总计八艘跨洲渡船,在利润一事上约好了同盟。
打算无论如何,也不白白给剑气长城晏家、纳兰家族货比三家、借机压价的馀地。
在送走又一位同道中人后,白溪的一位嫡传弟子来到小院这边。
说斋主部云岩请各位渡船管事去往大堂议事。
在动身之前,老元婴白溪看着欲言又止的弟子笑道,“有话就说。”
年轻人问道,
“师父,我们这次山水窟联手其馀渡船提价,真的能成?”
白溪点点头,自信满满,
“虽说剑气长城那边消息管得严,不许任何人靠近城头。
连我这种以往次次能够去剑仙宅邸住几天的老熟人,这回都去不了城中。
只能在倒悬山这边与那两个家族的人谈买卖。
越是如此遮掩,越证明这一次妖族来势汹汹,剑气长城这场仗会打得极惨。
所以这一次,我们可以帮着山水窟多挣很多。
不但能将那晏家和纳兰家族的家底挖个底朝天不说,还要让丹坊积蓄荡然一空。”
年轻人小心翼翼道,
“可我听说剑仙的脾气可都不太好,千万别惹了狗急跳墙。”
老人讥笑道,
“纳兰家族老祖纳兰烧苇,可是剑气长城十大剑仙之一。
若是在咱们扶摇洲,谁敢在这种老东西面前,喘个大气儿?
但是遇到了咱们,又能如何?剑仙杀力大,喜欢杀人?
随便你杀好了,他们敢吗?
当倒悬山和浩然天下的规矩是空谈?
一群被流放的邢徒,还敢斗擞?”
年轻人其实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能稍稍少挣钱。
总是这样往死里挣剑气长城的钱,好象没必要,
老人似乎看穿嫡传弟子的心思,笑道,
“你啊,修行尚可,做买卖,真是愚不可及!
明明能挣钱,却想着少挣钱的人,你以为这辈子真能挣着大钱?
你只要这么想,一辈子就休想成为我们老祖那样的人物。”
年轻弟子汕汕告退。
白溪整理了一下衣袍,看向一旁喝茶不语的傅恪,
“弟子不懂事,让小友见笑了。”
傅恪摇摇头,
“白管事的肺腑之言,等到他以后与白管事你一样,坐在了山水窟祖师堂的位置上,
就明白了。
那时的他,再回想今天的念头,自己都会觉得可笑!”
白溪颌首。
觉得傅恪这个抛弃糟糠妻,抱得山上美人归,成了雨龙宗的祖师堂嫡传的人。
才真正懂什么叫做人往高处走。
傅恪与白溪一起动身前往大堂。
他一边走,一边高高伸出一只手轻轻握成拳,微笑道,
“剑气长城的女子剑仙,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被我金屋藏娇几个。
听说郭竹酒、纳兰玉、姚小妍这些,都年纪不大,长得很好看,又能打,是一等一的女子剑仙胚子。
那么剑气长城若是树倒散,我是不是就有机可乘了?”
至于万一剑气长城失陷后怎么办。
傅恪觉得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儒家圣人们收拾残局。
哪里需要他和雨龙宗出力。
而且不说中土神洲,只说近一些的,不就有那婆娑州的醇儒陈淳安吗?
何况这就只是万一。
剑气长城的那些剑修,也真是有趣。
浩然天下的练气士,人人怕死。
剑气长城那边,反而个个好象怕活,做着求死之事。
想到这里,傅恪睁开眼晴,心中默念道“蛮荒天下的畜生莫要太废物啊。
春幡斋大堂那边。
苏尝站在长桌的主位前,背对着门口,欣赏着墙上挂着的神仙山水字画。
剑气长城原本的两个财神爷,晏溟和纳兰彩焕已经落座。
因为来的剑仙太多,以往是此等场合话事人的他们,此刻位置都比较靠后。
纳兰彩焕心中有些别扭,晏溟倒是无所谓。
各洲渡船的管事,陆陆续续进入春幡斋的大堂。
当所有管事落座,对面剑仙也全部落座。
不一样的剑仙,不一样的性情,不一样的坐姿,一样的杀气。
山水窟白溪与几位老友相视一眼,都感受到了一股室息。
他们不敢以心声言语,但是从各自眼神当中,都看出了一点忧虑。
此刻无形中,他们人人是与那依次排开的十数码剑仙对峙!
关键是其中那些来自浩然天下的剑仙,今夜人人却明摆着是以剑气长城的剑修自居。
除了中土神洲、北俱芦洲,其馀六洲渡船话事人,都觉得十分难熬。
毕竟所有大洲渡船的数十位话事人,再见多了大风大浪,可又有谁能够亲身经历这种情形?
一个个剑仙全部当了哑巴。
要知道这种情况,一般只有剑仙与人分生死之前才会有的。
自有飞剑取头颅,何须与将死之人言语?
厅堂当中。
春幡斋主人,剑仙部云岩坐在靠近大门边,不说话。
其实他的位置,就决定了他绝对不会是今夜率先说话之人。
晏溟和纳兰彩焕也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迹象。
所有剑仙都沉默不言。
米裕,魏晋,孙巨源,高魁,元青蜀,谢松花,蒲禾,宋聘,谢稚,邵云岩。
还有一位自称长命的陌生女子,以及两位老熟人纳兰彩焕和晏溟。
一些个人越老、胆越小的老管事,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该不会是要被一锅端了吧?
有管事小心翼翼警了眼站在主位旁背对他们看画的青衫少年。
那个少年好巧不巧转身与之对视,对这位管事微微一笑。
对于少年这张脸有些印象的老管事,笑容牵强,脸色有点僵硬。
苏尝环视了一周,微笑言语道,
“既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谈事情。”
此语一出,一些个意态惫懒的剑仙,都开始直腰而坐。
当他拉开主位上的椅子时。
米裕第一个站起身。
一众剑仙与剑修,几乎同时起身。
吓得与他们对面而坐的几十个渡船管事齐刷刷赶忙起身。
一些个起身慢了一些的,都恨不得自己当场来上两个大嘴巴子。
不是没有认不出少年的人不明就里,但是架不住长城剑仙的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势头。
苏尝拧转手腕,拿出一块玉牌,轻轻放在桌子上。
玉牌上面古篆“隐官”二字清淅可见。
少年对所有人微笑道,
“可能还有人不知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尝,暂时代理剑气长城的新任隐官。”
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所有来倒悬山求财的生意人,视线都迅速从玉牌上一闪而过。
然后一众人都个个闭气凝神,如临大敌。
因为苏尝没落座。
所以一时间也就没人敢坐下。
谢松花,蒲禾,谢稚在内这些浩然天下的剑修,分明一个个杀意可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