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挽留下青衣少女后。
阮秀就在小文与苏鲤鲤的陪伴下看起了竹楼。
青衫少年则去了小镇学垫看望了一下马瞻。
这位解开心结的老夫子精神头很足,与几个被他邀请而来的故友塾师一起教着日益增多的蒙童,乐在其中。
下课时,青衫少年邀请他晚上去落魄山做客。
老夫子思考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
说自己年纪大了,就不凑热闹了,免得到时候在场的年轻人放不开。
他今晚在学塾这边与老友以饿别诗为题材下酒佐菜,给苏尝遥遥唱合就行。
听他这么说,青衫少年也就没有硬要邀请,去打扰老人的闲情逸致。
这时候,苏尝看见一个身穿寒酸日衣的瘦小男孩。
后者在同龄人的嬉笑打闹声中,独自拿着扫帚默默扫着地。
青衫少年望着男孩轻声问马瞻,“是卢氏邢徒的孩子?”
老夫子点点头,随后轻轻一叹,
“这孩子叫方起,有个因经历残酷战火而痴傻的娘亲。
学塾这边是管他们这些蒙童的饭的,但这个孩子之前每天都把饭留给自己娘亲,自己只吃些剩下的残羹冷炙。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娘亲没办法干活,怕大骊那边的监工会让他娘饿着。
之后我告诉他,学垫会连他娘亲的饭一起管。
这个孩子可能是觉得每天比别人多领一份饭而难为情,所以就主动把打扫学塾的事情揽了下来。
每天一有闲空,他都会拿着扫帚扫一扫地,学塾里里外外总是被他扫的千干净净。”
苏尝点了点头,默默注视着那个瘦小的男孩一丝不苟的扫着地。
在下堂课即将开始,其他孩子先后跑回学堂中后。
青衫少年才走过去,与拎着扫帚返回的方起一起同行。
身边骤然多了一个人的瘦小男孩,表情十分拘谨。
刚才在院子里,他就有警见这位气质不凡的青衫少年与马夫子闲谈。
骼膊上还有邢徒烙印的孩子,本以为自己不会、也不应该与这样的大人物有什么交集可言。
但是这个身穿青衫的少年,偏偏来到了他身边。
正当方起有些担忧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惹了什么麻烦时。
他就听见身边的少年轻声问道“你叫方起对吗?”
男孩站住脚,点点头。
他拿着扫帚的手,捏的紧紧的,象是在等待什么审判。
青衫少年伸手虚按了按,示意他不要紧张,随后自我介绍道,
“我叫苏尝。”
瘦小男孩闻言一愣,随后眼眸亮了亮“苏·山主?”
苏尝微微一,随后笑着反问道,“你知道我?”
方起使劲儿点点头,
“同乡说,我们这些卢氏邢徒的孩子原本是不能读书的。
是苏山主与马夫子发善心,说通了县衙那边,我们才能在他们修渡口的时候来学塾。”
说到这的瘦小男孩连忙就要跪下来给苏尝磕一个头。
在牛角山修渡口的卢氏邢徒们境遇比原先路上好了许多,累了病了还可以休息,有热汤喝。
这些受到额外照顾的邢徒遗民里面,有很多人帮过他和娘亲。
青衫少年伸手扶住了方起,用柔和而坚定的声音告诉瘦小男孩道,
“站稳了,不要跪。”
方起闻言有些手足无措,但在苏尝认真的眼神中只能改跪为深深一拜。
接受了拜礼的青衫少年轻声问,
“感谢的事情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方起,我有件事想问你,开完蒙之后,你准备要做什么?”
“我想让娘亲吃饱穿暖。”
说完这句话后,瘦小男孩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沉闷“昨天我回去看娘亲时,有位同乡的叔叔说,我们几个读点书、识点字之后,可以去给小镇上的富馀人家当下人和家丁。
总比一辈子在山里被大骊当苦力使唤要行。”
青衫少年继续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瘦小的男孩咬着唇,拉开了右臂的衣袖。
他骼膊上那个圆形青色烙印中间的“邢徒”二字格外清楚。
“我不想给人当下人和家丁。
但有这个东西在,我也没有别的去路,可以让我和娘亲以后吃饱肚子。”
方起抬起头,那双因为瘦削而格外显大的眸子里面亮晶晶的,
“苏山主,对不起,我这样是不是志向很小,很没出息?”
苏尝望着这个明明只有八九岁,但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却比一些大人还要清楚的男孩。
他伸手拍了拍方起的脑袋,
“不小的,已经很足够大了。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曾经最大的烦恼也是想着怎么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如果不是有人给他开了一扇门,他可能在很早之前一个冬天就饿死了。”
“那他现在呢?”男孩轻声问。
“现在他是我商行掌柜的。”
苏尝笑了笑,
“靠自己的勤恳和待人,吃上了饭,练上了拳,马上还要和我一起出远门,
去看自己在意的人。”
“真好。”
即使还不知道苏尝口中所说人的名字,只是听闻对方的变化。
男孩眼中就有希望与向往的火苗在闪铄。
苏尝伸手轻轻复盖住了方起骼膊的烙印疤痕上,
“方起,等你不给人当奴隶和下人,就能让你和你娘亲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再来想一件事好了。”
忍着骼膊有些微微酸麻和疼痛的男孩好奇的问,“什么事?”
移开手后,青衫少年缓缓说,
“让更多象你一样,弱小贫穷没有庇护的人,有落脚之处,能吃饱肚子。”
方起闻言一愣,有些不好意思,
“苏山主,这样大的事,我做的—”
他后面那半句自我怀疑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这一刻。
瘦小的男孩忽然发现。
原本深深烙入他骼膊上的邢徒烙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就好象从未存在过一般。
青衫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做的到,因为同样要做这件事的,还有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
听着苏尝的话,望着不再有邢徒烙印的骼膊,方起证证出神。
这个男孩忽然想起了一路上被迫迁徙、颠沛流离而死去的卢氏遗民。
其中许多人的脸,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痴傻的娘亲抱着自己时颤斗的模样。
却早已深深刻入这个男孩心中。
所以在没遇见苏山主之前,方起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在意他们这些卑微到尘埃里的凡人。
但是现在他相信了。
他也愿意去相信苏尝所说的,他以后也能帮助象自己一样弱小的人。
就在这个男孩恍然如梦的回过神来。
想要告诉身边的那位少年山主,自己长大之后愿意与他一起同行时。
却发现那位青衫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学堂内马夫子出门喊他回去上课。
一向尊师重道的瘦小男孩,头一次没有听从夫子的话。
而是继续焦急的四处查找着那个青衫少年的身影。
马瞻走到他身边,揉了揉急得都要哭出来的男孩脑袋,
“没事,你想说的话,他早就已经听到了。”
方起扬起脸,确认似的问,“夫子,真的吗?”
老夫子笑着点点头,
“真的。”
随后他看看少年手心上那个淡淡的金色光点轻声道,
“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方起,你也要做一盏点燃他人的灯啊。”
走在小镇街道上的青衫少年看了看手中又亮了一点点的心光,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当他在街道口,看见那位杨柳依依的少女时。
苏尝脸上的微笑,更加美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