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拍了拍草鞋少年的肩膀,随后若有所思道,
“这么说来,我是不用给你讲那位女子雨师的事情的。
毕竟这次出远门,陈平安你再遇见那位顾家。
就能问问她和顾粲,可不可以跟他们做一家人。”
从回忆中彻底回过神的陈平安,猛然咳嗽了几声,
“苏尝你这是在说啥怪话?”
青衫少年耸耸肩,
“我这不是看你一提到顾粲他娘,就一脸深情的表情吗?”
草鞋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随后在苏尝挪的表情下,才发现自己上当受了骗。
苏尝没有继续逗弄黔黑脸庞都发红的草鞋少年,而是重新换了个问题,
“陈平安,你觉得在书简湖的顾有没有听你的话?”
陈平安捏紧了拳头,表情凝重。
随后他求救似的看向青衫少年,象是安慰自己一样的低声问,
“苏尝,这还没过去几个月,我的话他一定还记在心里的对不对?”
苏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声告诉草鞋少年,
“你愿意相信顾粲,那便可以多相信一点。
但如果他最后让你失望了。
陈平安,你要记得,不是你做的不对,只是他的选择与你不同。”
陈平安闻言证了许久,随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书简湖。
截江真君刘志茂在那趟北上远游之后,可谓春风得意。
因为他带回了一位对外宣称是关门弟子的小家伙。
屁大一个孩子,虎头虎脑的。
一开始谁都把他当做一只走了狗屎运的小土鳖。
尤其是刘志茂的开山大弟子,对这个师父的关门弟子,最是不顺眼。
对于这些或鄙夷或阴森的眼神视线,孩子嘻嘻哈哈,仿佛浑然不觉。
但很快,青峡岛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这是个不能随便惹的小坏种。
不但小小年纪就擅长装痴扮傻,而且极其记仇,颇有师父刘志茂的风范。
小院里。
母子俩正吃着饭。
依旧挂着鼻涕的孩子忽然含糊不清的说道,
“娘亲!你说陈平安会不会来看我?”
想起那个泥瓶巷少年,心底既有愧疚又有暖意的妇人,掩嘴娇笑,妩媚动人“再过一段时间,他可能就来看我家粲粲了。”
顾粲脸上也露出一抹欢喜。
不过很快想起某个青衫少年的他,一下子就病没了先前的开心,
“娘亲,我已经尽量让小泥收敛了,但找死的人还是很多。
如果陈平安像苏尝说的那样会生气,我咋办啊?”
妇人打趣道,
“呦,我家粲粲还有怕的人啊?”
顾粲红着脸,哼哼道,
“我可不怕陈平安,我就是——”
说到这里,到底还是孩子的顾粲,一下子红了眼睛。
他低着头,狠狠抹着眼睛哽咽道,
“就是觉得如果陈平安到时候不认我的话,那我就真的会很难过—”
不知如何安慰儿子的妇人,轻轻抚摸孩子的脑袋。
岛上另一边。
某位还在思考如何推行王道与霸道,好让自己成为书简湖共主的截江真君,
看了看手中最新的山水邸报。
在头一页就瞧见一个熟悉名字的刘志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之前,这里曾被邸报上的那个人毫不客气的捶过一拳。
不过想起对方最近战绩的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甚至尤有闲心的想道。
按照这位圣人学生如此的破境速度,
以后自己是不是可以吹嘘与对方交过手,还能活着离开这件事?
与苏尝聊完天后,陈平安就更加忙碌的投入到商行的琐事中去了。
这个草鞋少年似乎想要早点收拾好手头上的事情,好更早的动身去见那个小鼻涕虫。
商行这边的事宜,他本来是想托付给白衣山神的。
但魏檗因为忙碌晋升北岳一事,迎来送往十分忙碌。
剩馀点时间还要去看落魄山及周边几座山头的开山进度。
自从许弱让墨家子弟来了之后,几座山上的工人宿舍、养牛场、牌戏玩具厂、冰淇淋厂、烘焙坊几乎一天一个样。
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们便能建好,并且投入使用和生产。
鉴于此,魏檗已经在考虑把山上青壮留在红烛镇的家属接过来的事情。
几件事相加的他,短时间内实在腾不开手去接手陈平安看帐调货的事情,最后还是由董水井顶上。
令陈平安松了口气的是,面对自己留下的一堆事。
那个高大少年不仅没有什么怨言,反而积极性拉满。
最近两天,时不时就能看见董水井抱着一又一买卖清单来到竹楼跟苏尝交谈,然后又抱着写满画满商业计划的本子下山。
同样在这两天。
龙须河畔的剑炉,气冲斗牛。
打铁之声,落在野外妖族耳中,轰隆隆作响,肝胆欲裂。
到后面,一些有着山水气运无形庇护的山泽大妖,也觉得置身于溶炉之中,
煎熬难忍。
因此几乎所有修士的视线,都情不自禁地投向了铁匠铺子。
一些山头新建的亭台楼阁,两山之间危乎高哉的索桥,经常会有练气士扎堆,遥望山外剑炉那边的铸剑气象。
便是正在给新建好的牛角山渡口扫土的卢氏王朝的刑徒,以及监督这拨亡国遗民的大骊将土,都在闲遐时议论纷纷。
揣测一旦圣人阮邛铸剑成功,会不会惹来一番天地异象。
在所有人都觉得铸剑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那把神兵成与不成,在此一举的时候。
一位青衣少女抱着一柄无鞘并且未开刃的长剑悄然上了落山。
看着这柄丝毫都不显眼的长剑被苏尝收入养剑葫中后,阮秀才松了口气。
自家爹搞出那么大动静掩人耳目,自己这边也不能出问题才行。
阮秀送了剑,说过了她爹交待不要轻易亮出此剑的言语。
接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只鼓囊囊的绣花小袋,看起来象是香包。
随后青衣少女有些羞报的笑道“第一次做,有些粗糙,你别见笑。”
苏尝从少女手中接过还温热的绣花袋子,能清楚的嗅到上面蒙绕着的清甜香味。
至于那摸起来略微粗糙的针脚,便被少年给忽略掉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秀秀姑娘做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怎么会见笑。”
被他如此夸的青衣少女,自己都泛起了些许迷糊“真的很好吗?”
苏尝学着少女平日里的语气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很好的,很好的。”
阮秀顿时被逗笑了起来。
苏尝跟着笑了笑,
“秀秀姑娘待会儿就别走了。
今晚我下厨,搞劳一下阮师,也算是为我自己践行。
到时候把鱼干笋干、火腿咸肉和应季野菜炒一炒,再炖一个锅,滋味应该不错。”
马尾辫少女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抿了抿湿润的嘴角。
看见青衫少年的眼神在望着自己。
她本有些不好意思的想低下了头,但是最终还是带着几分可爱的坦荡回望了过去。
自己贪吃的样子。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将自家爹所铸之剑与自己所做赠别礼送达少年手中后。
青衣少女只感觉身心皆为轻松。
她不是没想到之前自家爹曾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
当时阮秀没有直接回答。
但是在少女心中,对于什么喜欢情爱之类的,其实没有那么纠结。
至于对错什么,更是想也不想。
我喜欢你,老天爷也管不着拦不住。
我不喜欢你,你是老天爷也没用。
多简单的事情。
这个很懒的姑娘,甚至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喜不喜欢谁,跟那个人都关系不大。
阮秀没有将这些话直接说出口。
但是苏尝却从她主动露的心声中听到了一句话大道不争于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