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之地,右中郎将朱俊大败,皇甫嵩被困长社,朝廷两大名将皆败于大方渠帅波才手下。
消息似惊雷,于天下十三州各郡县轰然炸响,迅速传播开来。
而后,汝南、广阳相继陷落。
郡守头颅悬于城门之上,刺史血染官衙石阶。
太平道之威如野火蔓延,中原大地沸然。
黄巾烈焰,仿佛倾刻间便能将四百年汉家基业焚为焦土。
这一系列噩耗接连传到京师。
洛阳城上空,阴云密布,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那沉重的闷热如无形之手,紧紧扼住帝国心脏。
“报—
凄厉的呼喊撕裂南宫德阳殿凝滞的死寂。
一名斥候风尘仆仆扑倒于丹墀之下,甲叶碰撞声刺耳。
旋即,一道嘶哑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回荡:“广阳太守郭勋、刺史刘卫——皆已殉国,贼势浩大,已破城而入。”
最后几个字如重锤击在每个人心上。
玉阶之上,端坐的汉灵帝刘宏脸色骤然惨白,身躯微晃。
在他眼中。
那匍匐阶下的传令兵染血的征袍,恍惚间竟化作汹涌血海,自殿门汹涌灌入。
血浪之中,一张巨大模糊的面孔缓缓浮现,扭曲着,扩张着,口中反复低诵着那句令天下震颤的谶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这低语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在刘宏眼中,一股冰冷诅咒的气息猛然升起,死死缠绕住他的魂魄。
“张角——妖道!”刘宏猛地从御座上弹起,指向空荡荡的殿门,手指剧烈颤斗,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滚开!护驾!”
“给朕滚开”
龙袍下摆绊住脚步,他竟跟跄着向后跌倒,冕旒珠串狂乱地撞击着,发出清脆而绝望的碎响。
“陛下!”
阶下群臣骇然惊呼,乱作一团。
内侍张让、赵忠反应最快,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架住灵帝瘫软下滑的身体。
灵帝双目圆睁,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鬓角。
“妖言惑众,惊扰圣躬,拖下去,杖毙!”
张让尖利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那瘫软在地的传令兵。
几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扑上。
不顾那斥候绝望的嘶喊求饶,粗暴地将其倒拖而出。
片刻后,殿外远处传来沉闷的杖击声与戛然而止的惨嚎,最终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大殿内只馀下灵帝粗重的喘息和群臣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大将军何进面色铁青,屠户出身的他此刻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那来自底层的力量竟如此狂暴口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司空邓盛须发皆颤,浑浊的老眼扫过阶上惊魂未定,被宦官半扶半架的天子。
又掠过阶下禁若寒蝉的同僚。
最终望向殿外那片灰暗压抑的天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长叹,满是绝望的暮气。
“难道——天意果真如此?”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充满了动摇。
立刻便有数道凌厉的目光刺向发声者一一位面无人色的年轻郎官。
但无人出声呵斥。
那动摇的疑问,如同瘟疫的种子,已然在许多人心中悄然扎根。
四百年的煌煌炎汉,竟似风中残烛!
最终,一道加急诏令自宫门飞驰而出:骑都尉曹操,火速点齐本部兵马,星夜兼程,驰援长社d
长社城头。
皇甫嵩按剑挺立,甲胃上布满干涸发黑的血迹与烟熏火燎的痕迹,紧抿的嘴唇裂开数道血口。
城外,黄巾大营连绵数十里,简陋的旗帜如枯黄的野草般在风中狂舞,将小小的长社城围得水泄不通。
喧嚣的声浪日夜不息地拍打着城墙,那是数十万人汇聚成的、混杂着狂热、饥渴与杀意的洪流,足以撼动最坚固的磐石。
“将军,箭矢——不足三日之用。”
副将声音嘶哑干涩,嘴唇因焦渴而干裂起皮。
皇甫嵩没有回头,目光鹰隼般扫过城下那片金黄色的海洋一那是被黄巾军肆意践踏、尚未收割的广袤麦田。
贼寇的营寨,竟毫无顾忌地依附着这极易点燃的粮秣而设。
且连绵铺展,如同为烈火铺设的温床。
即使处于最绝望的境地,外界都认为此战必输无疑,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如今,黄巾军的这一破绽,皇甫嵩看到了希望。
他的心中越来越亮,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升起,这位汉室的老将,只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巨鹿城外。
北军五校的营盘连绵肃立。
中郎将卢植独立于辕门望楼之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来自洛阳的帛书。
帛书上的字迹因汗渍与血污显得有些模糊,但“朱俊溃”、“嵩困长社”、“广阳陷”等字眼却如明晃晃、刺目般进入他的视野。
那纸轻飘飘的帛书,此刻却重逾千钧,压得他心情沉重。
他远眺着西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长社城外那令人窒息的围城之阵,看到皇甫义真在孤城中浴血的身影。
凉风吹动他颌下灰白的胡须,也拂过营中肃立的军阵。
五营将士的铠甲在黯淡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微芒,这支帝国最后的精锐,近来在冀州连战数次取得战果,已成为汉室力挽狂澜的重要支柱。
“老师——”
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卢植微微侧首,见弟子刘备肃立一旁,年轻的脸上笼罩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忧虑。
刘备身侧,一虬髯大汉与一豹头环眼的壮士按刀侍立,正是关羽、张飞,三人自光灼灼,皆望向卢植。
卢植没有立即回应。
他再次低头凝视那血迹汗渍浸染的帛书,指尖拂过那一个个带来噩耗的名字。
诸多念头在心中升起。
原本,卢植认为黄巾军其势虽大,笼罩八州之地,但人多混杂,应该趁着还未彻底壮大、稳固之时,采取速胜的方式,一举将其彻底击溃。
但这段时间与大贤良师张角的交锋,已经让战局陷入了焦灼状态。
颍川另外两大主力又传来此消息。
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固有的策略。
他深吸一口气,那北地微寒的空气沉入肺腑。
再抬头时,他眼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所取代,如同冰层复盖下的激流。
“传令诸营校尉,”卢植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淅,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尤疑的力量,穿透了望楼上下的寂静,“整备军械粮秣,斥候加倍放出,侦测巨鹿贼首张角本部动向。”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刘备、关羽、张飞年轻而刚毅的脸庞,也扫过辕门下肃立的传令兵,“陛下旨意旦夕将至。北军——不日拔营!目标——
他手臂猛地抬起,直指西南,那个被冲天战火与绝望笼罩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撞击,在苍茫暮色中裂空而去:“荡平妖氛,解长社之围!”
沉重的战鼓声骤然自中军响起。
“咚!咚!咚!”
缓慢而有力。
鼓点声穿透营帐,在潦阔而压抑的冀州平原上沉沉扩散开去,与西南方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燎原烈焰遥相呼应。
大汉四百年江山,此刻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