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听出陆离语气之中所含怒意,于吉长叹一声,隐含的无奈之声在回荡。
陆离没有接话,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道人。
偌大的宅院,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唯有两人粗重或悠长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淅可闻。
时间失去了刻度,仿佛过了漫长一纪,又似只在弹指之间。
终于,于吉深吸一口气,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回避,直视着陆离的目光。
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字字如石坠深潭:
“道友既已收张角为徒,也定然已经看出,此子身负天命,气运鸿然,若潜渊之龙,非比寻常。
在这天地剧变、大道将倾之际,他或许……是这末法牢笼之中,我等苦苦挣扎之辈,唯一之希望!”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又继续说道:
“唯有借他之手,搅动这死水一潭的尘世,掀起乱世棋局,方能在那乾坤颠倒、秩序崩坏的缝隙之间,窥得那冥冥之中、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意’!”
这是于吉心中最大的秘密。
亦是支撑他行至今日的执念。
当年曲阳泉水旁,机缘所得那卷《太平清领经》,不仅是无上道法,更是一把钥匙,开启了他对末法时代残酷真相的认知之门。
“天意?!”
陆离眼中精光爆射,仿佛黑夜中划过的惊电,旋即神色一凝。
他万万没想到,于吉竟会对他吐露如此惊世骇俗的辛密!
这已非简单的传道之争。
而是直指天地本质,触及了自上古以来,大道沉寂、末法降临的内核谜团!
帛书上那句“诸法不通,唯有尸解之路,集众生之力,或有一线生机”如同惊雷般在他识海中炸响。
此时此刻。
于吉的话语象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撕开了笼罩在天地真相之上的一角。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冰冷的,庞大精密的“意志”在运转。
这股“天意”如同无形的枷锁与既定程序,将末法时代的所有修行者,牢牢困锁其中!
“不错!”于吉神色肃穆到了极点,斩钉截铁道,“末法时代,灵气枯竭,典籍散佚。那‘天意’如无形之网,锁绝大道通途,亦将我等修道者,死死困在这方寸囚笼之中!”
陆离也能感受到,于吉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沉重。
这是他从天授玉函中拼凑出的,深藏于无尽迷雾中的一鳞半爪之真相。
修行,已成逆天之举,想要前进,每一步都如同与“天意”对抗!
“这世上……是否还有真正的长生者?”
陆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这是他修行的终极叩问。
自从被青铜小剑带到这东汉末年的时空,他自知无法回到自己所处的那片时空,便安之若素留在了广宗城。
修行与长生,便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若是天地无仙,长生久视之道不存,那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毫无意义。
于吉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凉:“末法天地,大道高悬若九天星河,谁人能真正羽化登仙?皆是水中月,镜中花,虚妄之谈罢了!”
他否定了那飘渺的传说。
也等同于为修行之路画上了一个句号。
“天地无仙,大道如尘劳关锁,绝天地通,这便是末法时代之真意?!”
初听此言,陆离心中猛地一沉。
如果是一年前,他听到于吉这番话,或许会道心崩溃,彻底绝望。
可这些时日以来,他修行尸解之术,凭借自身跨过了修道门坎,迈入“假物”之境,已然不是凡身。
想到自己所走之路,他的眼中愈发坚定。
“我的路不同,尸解之道,走到尽头,未必不能登仙!”
道心弥坚!
于吉不知陆离心境变化。
他口中说着天地无仙,脑海中却闪过几个画面,那是一座大墓中,他曾经所见所闻。
“太阴之形,五帝真符……”
想到这里,于吉迟疑片刻后,便又继续说道:“不过,世间或许真有惊才绝艳、气运逆天的之辈,能寻得天地奇珍,或借非常之法,强行撕裂这桎梏,踏出那一步……也未可知。
但这等人物,即便存在,也必如凤毛麟角,隐于九霄云外,非我等所能触及了。”
陆离有些奇怪,怎么于吉之言,前后有些矛盾。
他想了想,便问道:“那张道陵,张天师白日飞升的传说,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流传最广、影响最深远的“成仙”事迹。
且就发生在距今不远的时代。
陆离自觉以于吉的修为,早已入道,或许有所听闻。
“不知。”
谁知,这位于道长回答得异常干脆。
见陆离面露疑惑,他解释道:“贫道与那位五斗米道的张天师并无交集,鹤鸣山的传说虽如雷贯耳,却从未有过接触,其真相如何,外人难窥究竟。”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
“张道陵确是一代人杰,千古难寻的修道奇才。据传他得老君亲授《正一盟威秘箓》及九天神丹,方能霞举飞升……然则,”他话锋一转,带着洞悉世事的清醒,“此等神迹,多为教派自证、凝聚信众之举。在这大道锁绝的末法之世,白日飞升?呵,其难度不啻于登天摘星!”
真正的仙人,早已是绝响!
陆离默然颔首,这种说法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越是在修行一道深入,越是能感受到那无形的、令人绝望的压制。
飞升之说,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或许……他们都在传说中那九重天阙之上的仙域之内?”
陆离低语,这更象是一种不甘的慰借。
“仙域?”于吉嘴角扯出一抹苦涩,“或许有,但那信道,恐怕早已随大道一同断绝。真相……或许比我们所能想象的现实,更加冰冷残酷!”
气氛悄然转变。
陆离和于吉走出内厅,进入庭院中,相对而坐。
月光倾泻下,二人坐而论道。
不再有剑拔弩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探求真理的肃穆。
试图在这绝望的末法困局中,推衍出一线可能的生机。
探讨那天地背后关于长生的终极隐秘。
陆离率先开口,声音低沉:
“修行界凋零至此,不仅诸多上古秘典化为飞灰,便是如你我这般能窥得门径的方士,亦是日渐稀少。
照此下去,恐怕不出百年,人间修行痕迹将彻底抿灭,或……退化为另一种蒙昧的、仅存于乡野传说的巫祝之术。”
他道出了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于吉深以为然,叹息道:“道友所言极是。”
上古之时,移山填海、呼风唤雨的大能辈出,羽化登仙者亦并非虚妄。
而今,能引气入体、筑得道基者却已是万中无一。
按《太平清领经》所述“真道九首”之境。
能登堂入室者寥寥,世间所见,多是掌握些残缺“术”法的未入道者,甚至连“术”之皮毛都未触及。
大道之路,已近断绝!
“然则,尸解之法……”
陆离想起帛书所载,目光灼灼,向面前这位老者发问:
“集众生之念力、信仰,或可强行冲破个体之极限,褪去凡胎,成就另类仙位?此法虽邪异,是否算是一条可行之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