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训结束用过早餐后,江盏月又带着符绯在庄园里更细致地逛了逛。
科德小镇偏远,即使搭乘最早一班的列车,赶过来也要下午了,加之初来时见到的种种冲击,符绯确实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观。
庄园占地颇广,除了主宅、训练场和花园,还有一些零散的附属建筑。
她们漫步到主宅侧面,一个结构偏小、带有斜顶阁楼式样的独立建筑吸引了符绯的注意。
它的外观很新,甚至象是近些年新建的。
就在她们经过的瞬间,“噗”的一声闷响,从建筑内部传了出来。
江盏月面色不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符绯:“好象有动静。”
江盏月脚步一转,领着符绯绕向了这栋建筑的正面,“伊珀棉在里面。”
只见一扇宽大的窗户擦拭得干干净净,通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一些仪器架子。
门是普通的木门,但门框边缘似乎加装了一些密封条。
江盏月推开并未上锁的门,符绯只是留在外面,并没有跟进去。
出乎意料,室内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反而弥漫着一股类似焦糖与烤面包混合的甜香。
室内,伊珀棉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白色实验服,戴着厚厚的防护手套和几乎遮住半张脸的护目镜,手里拿着一根玻璃棒。
通风橱内景象更是奇特:几个培养皿并排摆放,里面是不同颜色的凝胶状物质。其中一个已经炸裂,透明的凝胶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正中央残留着些许焦黑的痕迹。
伊珀棉正歪着头观察,见到江盏月进来,他唇角微翘,带着点无辜意味,“这可不是我故意的哦,我本来想测试不同糖类在加热板上的美拉德反应速率,谁知道爆炸了。”
江盏月环视一圈,语气平淡,“普通的培养基和加热板怎么能引发爆炸?”
伊珀棉眉眼弯弯,“不知道清洗玻璃棒的表面活性剂里为什么意外混入生物酶制剂,加热的时候,它持续地将果糖分解成更小的分子,产生大量水蒸气和二氧化碳,才把密闭的培养皿炸开了。”
说到最后,他模仿着爆炸的声音,“声音还挺有趣的,对吧?”
江盏月瞥了眼伊珀棉手里的玻璃管,不说清洗玻璃棒却导致其二次污染是多么低级的错误,还恰好是因为里面混入了生物酶制剂,哪有这么多意外。
伊珀棉向前又凑近了一小步,护目镜推高的发丝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他邀请道:“大小姐要一起来玩吗?以试试看不同ph环境下??”
江盏月闻言,毫不尤豫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出安全距离,干脆利落地拒绝,“那就算了。”
她对伴随超高物理风险的实验毫无兴趣。
符绯将这一切交互尽收眼底,眼底略显复杂。
伊珀棉从早晨训练结束就不见了踪影,连早饭都没来吃,原来是一直泡在这个实验室里
这位青年,名义上是在江盏月家“打工”,但所拥有的自由和待遇——包括拥有并可以使用这样一个私人实验室 ,倒更象是这个家庭里平等的,甚至是被纵容的一员。
几天愉快而新奇的时光转瞬即逝。
符绯的假期本就紧凑,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依旧是那辆熟悉的货车载着她下山。江盏月正好需要去小镇上采购一些庄园日常消耗品。
至于她们一家人原本提出要一起送符绯到镇上的列车站,被符绯温言婉拒了。
在临行前,江盏月叫住了她,递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物件,“可以拆开看看。”
“这是?”符绯边问,边小心翼翼地揭开软布。
当里面的物件完全显露出来时,她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个精心雕刻的木质人象,可以稳稳地立在掌心。
发丝的走向、裙裾的褶皱都被细致地刻画出来,最令人惊叹的是神态——眉眼微弯,唇角含着温柔浅笑,姿态娴静优雅,分明就是缩小了数倍的她自己。
符绯面色诧异,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江盏月雕刻木雕了,大概是那次降级仪式事件之后,就再也没看见江盏月指间沾染木屑的模样。
然而此刻,一个栩栩如生,一看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雕像,却如此突然而郑重地出现在她面前。
符绯将雕像托在掌心端详,轻声道:“谢谢。”
曾经,她看着江盏月花费宝贵的vp,就为了给家里寄送这些在她看来完全无助于学院竞争的木雕小物件,内心多少有些不解,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
但当她自己收到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时,才深切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心意是何等珍贵。
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带来的那些礼品价值远远不够。
江盏月语气平静:“握住它,用你的拇指抵住人象后背中心,其馀四指自然贴合木像曲线,稍微施力可以打开内部。如果你不需要里面的空间,只需要用暴力拆除,里面的金属会向内压缩变形变成实心,无法复原。”
符绯依言照做。
木像外表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出接缝,只有她的手搭上去,依照江盏月的指引,才隐隐摸到那几处贴合指型的浅凹,象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略一施力,木像果然旋开了,里面是一个用软金属打造的空腔。
更令人惊讶的是,空腔壁上映射人象眼睛的位置,有两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孔洞。
“你也不怕我用它做什么坏事。”符绯半开玩笑。”
这个木像的功能太特殊了,无论是那个隐蔽的空腔,还是那个微小的观察孔,都超出了普通礼物的范畴。
在里面存储特定物品,放置一些小型设备,甚至是一些缓慢释放的药物??它都可以成为最隐蔽的容器。
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监控无处不在的时代,这种看似古朴的手工制品,反而更容易被忽视,甚至在必要时,能象江盏月说的那样,直接暴力销毁,一点证据都留不下来。
江盏月唇角陷出一点柔和的弧度,“送给你的,那它就是你的东西了。”
符绯平日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眸此刻带着无措,“我不会的。”
江盏月不喜欢。
擅自在论坛上发布消息,导致和江盏月冷战的事情,还是让她留下阴影,她害怕一旦越过某些底线,江盏月会毫不尤豫地疏远她。
即使江盏月在她落水时出手相救,她仍感到不安,她不想在毕业后嫁人,所以一定会去争、去抢,可又害怕在这个过程中会做出让江盏月彻底失望的事情。
就在符绯越发惴惴不安之际,江盏月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托住了她的手背。
然后,带着她微蜷的手指,将那座小小的木质雕像更紧、更实地按入掌心。
“晋级为b级生,在学院里是一条看得见被认可的出路。”
“但是,符绯,”江盏月第一次以如此郑重的口吻地叫出符绯的名字,“如果把全部的期望和压力都放在这一条路上,将所有价值的实现都寄托于别人承认b级生的身份和规则之上,一旦遇到规则之外的意外,或是这条路本身出现无法预料的波折,这条路就会彻底崩溃。但如果你能从现实的层面找到突破口,至少会多一层保障来缓解压力。”
符绯想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微笑,说些轻松的话,可她尝试弯起唇角,却发现自己失败了。
最终,她只是紧紧攥住掌心的物件。
她总觉得世界对她不公平,她的兄长愚蠢不堪,却仅仅因为性别就仍是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
她和江盏月相处了这么久,只是分开了一小段时间,就有无数人替代她的位置,站在江盏月身边。
但是至少在此刻,木像安静地躺在她手心,带着江盏月指尖的温度。
她无需任何比较与证明,便能无比确信地感知到——
符绯在江盏月这里,是特殊的。
符绯定定地看向江盏月,许下承诺:“下次有机会,我会邀请你来我家里做客。”
江盏月垂着眸,从车窗玻璃反射的模糊人影来看,她似乎极淡地笑了一下,“我等着。”
符绯已经走出一段路,又忍不住转过头。
夕阳正在她们身后缓缓沉下,绚烂的霞光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与瑰紫,云层被镀上金边,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显得朦胧而温柔。
江盏月背对着这片盛大的光晕,站在货车旁,面容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不清,发现她看过来,对她挥了挥手。
符绯凝望着那道融入霞光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走向通往车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