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远山吞没了最后一抹霞光。
这座位置偏远的小镇本应如往常一样早早陷入沉睡,然而今天,空气里却躁动着不同往日的生机。
这一切异常的源头,便是即将到来的团结日。
作为联邦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团结日选定在联邦宪法签署的纪念日,旨在颂扬联邦的统一与不可撼动的法治基石。
即便是这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小镇,也被这宏大的节日氛围所感染。
偶尔,还能听见孩童追逐嬉闹的清脆笑声,从某条巷弄深处传来,夹杂着远处广场上,断断续续的庆典铜管乐曲,为夜晚添上几分笨拙而真诚的节拍。
晚餐时分,江盏月一家在餐厅用餐,电视屏幕正亮着,几乎所有频道都在直播着首都盛大的庆典预热活动。
光影变幻,映照在每一张安静进食的脸上。
“??据悉,今年的团结日庆典将在宪法广场举行,预计参与民众将超过五十万人??”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
镜头缓缓扫过观礼台,皇帝陛下的身影率先出现在镜头前,随即镜头微微移动,捕捉到旁边姿态优雅的皇后,她正含着得体的微笑,向着镜头的方向轻轻颔首示意。
江盏月的目光在电视屏幕上停留了短暂的几秒,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画面再次切换,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占据了屏幕的大半。
他穿着深色宫廷礼服,金色的绶带从肩头斜斜垂下,衬得肩线愈发挺括,此刻正半敛起眸,听着身旁官员的汇报。
江盏月移开视线,却和伊珀棉的视线对上。
伊珀棉不知何时停止了用餐的动作,正微微歪头,浅杏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砰。”
所有人的注意被这意外的声响吸引。
江念清将不慎碰倒的水杯扶起,“说起来,今天下午你去送符绯的时候,这位卢修殿下派人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以前我和你父亲留在皇室的旧物。”
江盏月动作停滞一瞬,而后面色如常地回应:“是吗。既然是你们的东西,那本就该由你们来处理。”
江念清笑了笑,不再多言。
晚餐结束后,江盏月帮着收拾完餐具后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走向宅邸后方那间独立的工坊。
工坊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橙红色的火光,伴随着一股金属与火焰交织的气息。
她推门而入,看见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的江念清。
周围墙上挂着一系列锻造器具,各种型状的铁锤、钳具整齐地排列在墙面上,随着火光跃动,幢幢黑影不时晃动起来。
尽管母亲因身体原因,精力已大不如前,但偶尔仍会点燃这座巨大的锻造炉,耗费比以往多出数倍的时间与气力,来锻造一些小物件。
此刻,工坊中心的锻造炉正熊熊燃烧,赤红的火焰吞吐不定,将整个空间炙烤得暖意融融,甚至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
江念清坐在锻造炉旁边,将一个外表印着皇室漆章的盒子扔进了火炉。
她垂着眉眼,神情漠然。
直到江盏月敲了敲门,她才回神。
“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江念清音色有些哑,轻声问道。
江盏月沉默片刻,才道:“当年皇室庆典遭遇的刺杀案,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针对父亲的。”
这是她思考许久,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
沉斯珩多次提及这件事;
皇帝在事件发生后,迅速处决了所有的凶手;
还有佟曦说的关于她所面临的危险,以佟曦描述的剧情为基础,时间线在圣伽利学院毕业终止,在她所能接触到的范围内,除了家族,便是与皇室紧密相关。
江念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嗤笑的弧度:“是,也不是。”
她抬起眼,“皇室本就想借此机会,趁机除掉一些与他们唱反调的势力。你父亲,不过是名单上的一个罢了。”
江盏月眼神很冷,但声音依旧保持冷静,“涅李斯也参与了?”
江念清抬眼看向她:“清剿计划是一开始就设立的,而提出借机除掉海因维里的人,就是涅李斯。可惜,计划中途出了点意外。”
江盏月缓缓道:“涅李斯失去了一只眼睛。”
她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此刻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只能将其勉强压下。
江念清的手自然搭在轮椅两侧:“在所有人眼里,海因维里是一件完美的、没有自我意志的工具,誓死效忠皇室是他的内核设置。可是,当他选择与我结婚,当你从此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原本绝对可靠的工具,拥有了世俗的情感牵绊,这就构成了潜在的风险。而面对一个可能失控的工具,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在风险显露前,彻底清除。”
江盏月蹙起眉头,“就凭着自己的臆想,就想除掉父亲?”
这理由听起来如此荒谬,却又如此符合权力中心冷酷的逻辑。
不对。
江盏月眼神瞬间锐利,一切都不会是凭空猜想,特别是事关父亲这种拥有独一无二的才能的人。
对于在联邦中地位本就微妙的皇室来说,这种级别的“工具”应该极其稀缺的,不会这么草率地做下决定。
除非——
“是因为指令的问题?”江盏月声音带上寒意,“他们发现,父亲所遵循的最高指令,从效忠的皇帝,被更改为他挚爱的妻子?”
她父亲依据指令行事,如果指令更改,对于一个被视为工具的存在,这无疑是最大的背叛和失控。
江念清:“没错。”
江盏月眉眼深冷,她抬眼看向江念清,正欲再说什么,一个之前被她忽略的、极其不协调的念头猛地闪过脑海。
她试探性地发问:“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什么还会同意去参加皇室庆典?”
江念清与她视线相对,两双同样锐利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中对视,“因为,那时的时间,已经太晚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盏月却瞬间明白过来,她惊愕地看向江念清,几乎能确定自己的猜想。
按照佟曦所说的剧情、她的梦境,父亲本应死于多年前的那场皇室庆典,可现实发生出入,父亲活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变故是出现在父亲身上,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她的母亲。
那条轨迹里父亲的死因很明确,在未收到新指令前,他依然会遵循旧序,为保护皇帝而死。
如今出现变故,是因为江念清提前发出新的指令。
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为什么在她莫名的高烧后让她去圣伽利学院,为什么叮嘱她定期往家里寄送木雕?
只有一个可能,她所梦见的,卢修所梦见的,佟曦所说的剧情,江念清不仅有记忆,甚至曾亲身经历。
但诸多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最终只化为担忧。
江盏月看向江念清,“你们还会有危险吗?如果皇帝想杀父亲,为什么放任我们在外面行走这么多年。”
这不符合斩草除根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