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栖的身体微微颤斗,她想起了那些羡慕的目光,那些对她幸福家庭的赞美,是她维系了一生的假象,是她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支撑。
“什么时候?”她喃喃地问,不知道是问录音的时间,还是问事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田地的。
林淬雪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飘向阁楼小小的、积满灰尘的窗户,思绪仿佛也回到了那漫长而灰暗的童年。
那是一个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夜晚,窗外或许是姣洁的月光,或许是呼啸的寒风,但屋内只有恐惧。
平日里老实憨厚的父亲,一旦醉酒就变成恶魔。
打骂声、哭泣声、物品碎裂声,构成了她童年最深刻的背景音。
她常常躲在这个阁楼,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感觉自己渺小又无助,象一只随时可能被踩死的虫子。
母亲顶着满脸伤痕,站在破碎的青花瓷盘旁——那是她最心爱的盘子,林淬雪还记得母亲眼中的绝望。
她流着泪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我们走,我们去医院验伤,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
那一次,母亲的腹部被踹肿。
多可笑,醉酒之后神志不清,施暴时却仿佛本能般地懂得避开过于明显的部位。
她知道这个家里只有母亲爱自己,会把自己提前藏在阁楼上。
但那个时候,许栖眼神古怪地看着她,眼里布满血丝:“小雪,你帮帮妈妈。”
年幼的她还不完全懂得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就被母亲半拉半拽地拖出了房间。
面对醉醺醺、如同暴怒雄狮的父亲,她失声尖叫。
下一秒,脑袋传来一阵剧痛,她被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地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父母都关切地守在病床前。
父亲一脸诚恳地道歉,保证再也不喝酒。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邻居们都说,林家真是和睦,从来没见过那么恩爱的夫妻。
但从那以后,一切都失控了。
她成了母亲转移父亲怒火的最佳工具。
母亲会故意在她面前引燃父亲的脾气,或者在她遭受斥责时悄然躲开。
她曾试图躲藏,缩在床底最深的阴影里,母亲却会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声哄骗:“小雪是最乖的孩子对不对?爸爸只是心情不好,你去陪爸爸说说话。”
林淬雪从回忆中抽离,笑了笑:“又有谁会相信平日和善友好的男人会酗酒家暴?即使会,那又怎么样,这只是家庭矛盾。”
这些话,是她过去无数次试图求助时,听来的所有回答。
就算她鼓起勇气跑去警署,也没人会真正搭理一个半大孩子的话。
所有人都会笑着拍拍她的头:“你父亲啊,林先生可是个好人,肯定是你不听话惹他生气了。”
那些和善的笑脸在她眼中渐渐扭曲。
事情在她领取到圣伽利学院通知书那一刻开始发生转折,她忙于准备入学的资料,在家里待着的时间逐渐减少。
那天,父亲又喝了酒,再次对母亲扬起了拳头,母亲为自保,失手杀了他。
她回家时,就看见地上染血的烟灰缸和父亲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模样。
男人已然失去了呼吸。
而距离晚上的布兰琪夫人为她举行的庆祝会,不过两个小时。
她当下便做了决定,和许栖一起打扫了现场。
然后,她们换好衣服,象是没事人一样,准时出现在了聚会上。
她趁着所有人在场的时候喝酒,让自己身体出现过敏反应。
其实不严重,但她需要那个效果——她需要让所有人都成为她不在场的证人,亲眼看到她“因酒精过敏而留在旅馆休息”。
母亲会制造她一直在房间休息的假象,她则趁机跑出去把父亲的尸体扔进河里。
三处地点——家、聚会地点、城外的河流——距离很远,时间紧迫。
但是,林淬雪跑得快,她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背着父亲的尸体,穿过黑暗的小巷,来到河边。
刺骨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裤脚,但她毫不在意,用力将尸体推入湍急的河流中。
许栖似乎也回想到了那个夜晚。
她攥紧了被绑着的手,指甲掐着手心,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语气带着威胁:“林淬雪!你别忘了!你也是共犯!是你把他扔进河里的!你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你觉得自己能逃得掉吗?”
林淬雪语气冷静:“所有人都知道我酒精过敏在休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离开过?证明我参与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栖,“妈妈,现在的问题早已不是过去发生了什么。而是,未来,该由谁来决定。”
许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
木质台阶发出轻微的呻吟,象是在为这段扭曲的母女关系奏响哀乐。
林淬雪将热好的饭菜放在餐桌上。
厨房里还有剩馀的面粉、鸡蛋和可可粉。
她用这些材料烤了巧克力蛋糕。
随着烤箱“叮”的一声提示音,浓郁的可可香气弥漫开来,带着温暖的、近乎温馨的甜腻。
她将蛋糕取出,脱模,放在一个小餐盘上,甚至还插上了一根细小的、印着花纹的蜡烛。
“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之后,我每年会给你两万联邦币的生活费。”
“两万?”许栖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荒谬感,“林淬雪,你在胡说些什么?”
两万联邦币只能勉强够她生存温饱,而她早已习惯由别人给予所有经济来源的生活。
林淬雪道:“你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你的后半生,会在城郊那家着名的精神病院里度过。那里管理严格,足够让你安度晚年。”
许栖语气激动:“你敢!”
“我当然敢。”林淬雪打断她,“我是你目前唯一的直系亲属,作为女儿,出于关心和责任,将出现妄想、有自残或伤害他人倾向的母亲送去专业的医疗机构进行治疔,合情合理,也有这个权力。”
许栖看着她,看着这个由自己生养,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女儿。
她的女儿不知何时成长至此,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甚至用来挡灾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