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栖的面色彻底灰败下去,象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她明白了,自己彻底输了。
林淬雪看着母亲瞬间衰老下去的神情,心中没有任何快意。
“我一直很好奇,”她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为什么父亲那样打你,你也不肯离开他。”
她曾经以为是爱,是依赖,是经济无法独立。
但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
许栖的面目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又带着一种可悲的执拗:“你懂什么?我拥有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幸福家庭,那些赞美,那些羡慕,都是我应得的!如果离婚,别人会怎么看我?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女人?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林淬雪垂下眼。
是吗?
她想问许栖爱她吗?
但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已经不需要再从别人身上查找答案。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许栖。
她们母女之间,确实也曾有过一些零星的温暖片段,或许是某个午后共同分享的一块甜饼,或许是生病时母亲短暂的担忧。
但是,这稀薄的温暖,无法抵消那漫长的痛苦。
她无法原谅许栖,永远不能。
就这样吧。
林淬雪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微弱的光晕扩散开来,照亮了一小片桌面,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阴影。
“其实,”她轻声说,象在自言自语,“我隐瞒了一件事。”
许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但林淬雪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真相,注定要被永远掩埋。
就如同她那老实憨厚又待人和善的父亲,到死,在所有人眼中,都依然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
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善于伪装的人往往能赢得掌声,而受害者却需要在阴影里舔舐伤口。
客厅里老旧的电视机一直开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模糊而遥远的传来,正在报道着西格玛州发生的政治变动,权力更迭,局势风云变幻,无数人的命运随之起伏。
林淬雪看着面前跳动的烛火,微小的光晕在她眼底晃动。
她微微倾身,吹灭了蜡烛。
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祝我,”
“重获新生。”
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复盖了屋顶、街道和远方的河流,试图将一切污秽与痕迹都掩埋在纯净的白色之下。
大多数的雪花,飘落无根,最终的命运无外乎是被行人践踏、被车轮碾碎,或是融化于泥泞,消失无踪。
但有一片特别又幸运的雪花,穿越了混乱无序的风,飘落在了一片黑蓝色的、广阔而宁静的湖泊上。
它没有立刻融化,而是在水面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地、沉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可以包容一切的湖水中。
它沉入湖底,它在此凄息。
在江盏月滞留于西格玛州的第八天,车站终于完成了维修。
列车缓缓激活,车轮与铁轨规律的撞击声,仿佛也承载了这八日以来积压的沉闷,一声又一声,单调却有力地向前推进。
窗外的景致,从最初灰白苍茫的雪天,逐渐过渡到荒凉而广阔的旷野,最后,变为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
经过漫长的旅途,列车终于到站,江盏月跟随人流走下站台。
伊珀棉拎着行李,跟在后面,“哎呀,这一趟可真是不容易。”
江盏月静静地垂下眼,“是很不容易。”
西格玛州连日的雪仿佛还黏在她的衣角,但科德小镇的阳光已经温柔地洒了下来——这是一种温吞的、带着草木清甜的光。
这个小镇虽然发展缓慢,位置也略显偏僻,却常年沐浴在这样令人心安的温暖之中。
江盏月站在站台上,心里难得地泛起一丝紧张。
她的视线掠过人群,最终,在不远处定格。
在站台尽头,那阳光最好的地方,一个女人安静地坐在轮椅上。
膝上盖着的浅灰色毯子,并未完全遮掩住她手臂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那是长年累月挥动铁锤锻造出的力量感,她正看着出站的人流。
而在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姿挺拔,象一棵沉默的树。
就在这时,男人似乎感应到了江盏月长久的注视,抬起了眼。
江盏月撞入了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里。
那是一片澄澈如无云的穹庐,笼罩着轮椅上的女人,此刻,也接纳了江盏月这个突然闯入的视线。
轮椅上的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波动,她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向江盏月的方向,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江盏月脸上。
江盏月看见女人动了动唇:
“欢迎回家。”
江盏月也弯起唇角。
那点笑容从嘴角开始,一点点晕染至整个脸庞,最后连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眸里,也盛满了柔软的光亮。
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应道:
“恩,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