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阳城头,最后一丝代表朝廷威严和调停希望的尘埃,随着天使华盖车驾与陈琳匆匆远去的马蹄声,彻底消散在二月的晚风里。
那抹像征妥协的馀晖刚一沉入地平线,中军帅帐中便猝然刮起一股远比战场硝烟更凛冽的寒流。
射阳城中军帅帐内,方才天使官服的云纹与陈琳腰间的玉佩留下的微弱光影尚未散尽,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朝廷香烛的稀薄气味。
那份像征和平的黄绢被随意搁在案角,如同战死士兵遗落的一片残甲。
陆鸣背对着帐门,目光穿透刚刚升起的夜幕,仿佛能望见北方淮水彼岸尚未点亮的烽。
他指节分明的手掌猛然紧,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响,在陡然寂静下来的大帐中清淅可闻。
陆鸣端坐案后,脸上方才接待天使时的沉静如水瞬间冻结成冰。
他霍然起身,玄袍拂过地图上刚刚被指点的“淮阴”、“海西”几个醒目地名,声音斩钉截铁,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冰层:
“传令!各营立刻停止休整!所有战兵集结,带甲持刃!后勤辐重押后跟进!全军即刻开拔!
目标一一淮阴!
着周泰、蒋钦、陈到三将,加快攻略速度,连夜整军,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一一给本侯踏平海西!”
帐内烛火猛地一跳,映照着程昱和郭嘉骤然亮起的眸子。
陆鸣一步踏至巨大沙盘前,掌风带起微尘,手指如利剑般重重戳在淮水南岸两个关键节点:“仲德!即刻督令前锋铁骑营、锐土左营、右营,并弩二队,自标淮阴!子时出发,不惜马力,给我把淮阴城围死!我要在明天日落之前,看到城头插满玄鸟旗!”
郭嘉倚在凭几上的身体瞬间绷直,嘴角那抹常挂的慵懒笑意化作锐利如刀的弧线,眼中进发出棋手捕捉到致命破绽时的狂喜精光:
“妙!主公此策,真乃神来之笔!趁其和谈之书墨迹未干,以为我等碍于何进颜面必不敢动兵一一打他个时间差,抢的就是他下邳陈氏尚未咽下的这口‘定心丸”!”
他手中酒葫芦重重一顿,酒浆在葫芦腹内晃出激荡的涡流。
程昱的反应更直接,
这位谋士双目射出精光,方才还因被迫“和谈”而压抑的战场煞气,此刻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桌案上,震得地图卷轴都跳动了一下,胡须戟张,声音因亢奋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正当如此!让那些龟缩在淮水北岸、还做着体面退场美梦的下邳老狗们瞧瞧!
我山海的刀,只信抢到手里的地盘!仲德这就去传令!
看这头装睡的老虎,如何瞬间变作扑食的恶蛟!”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冲出营帐,吼声穿透沉寂的营地夜空,
“擂鼓!升将旗!全军集合!目标西北一一淮阴!弓上弦,刀出鞘,连夜疾进!一个时辰内,
先锋必须出城!违令者一一斩!”
鸣——嗡——!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战争号角撕裂了射阳城刚刚沉寂下来的夜色,其声沉闷如地龙翻身,瞬间压倒了所有战后修复的锁碎声响。
紧接着,是如同蛮荒巨兽心脏搏动般的战鼓,咚咚咚咚!
带着压抑已久的嗜血渴望,一声紧过一声,将整座城池从短暂的疲惫中彻底惊醒!
整个射阳城,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淬炼的巨大战争巢穴,仿佛一头被猛然抽醒的钢铁巨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血肉齿轮重启之声。
原本依靠在断壁残垣下小憩的山海战卒猛地睁眼,瞬间褪去疲惫麻木,眼神重新凝聚起战场特有的冰冷和狂热。
他们毫不迟疑地抓起倚在身边、血迹未干的兵刃,粗暴地撕扯掉刚裹了一半的伤布,踢开碍事的瓦砾,向着各自所属的百人将、屯长迅速聚拢。
“列队!快!披甲!检查弓弩箭矢!”
“辑重队!滚开路面!把冲车推出来!”
“水囊灌满!干粮带足!谁他娘的慢了腿脚,老子亲自给他敲断!”
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咆哮此起彼伏,充斥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城门口处,刚刚被吊起不到半日的千斤铁闸门在铰链刺耳的摩擦声中再次轰然落下!
沉重地砸起漫天烟尘。
通往西北方向的官道上,韩当率领的幽州悍卒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最先化作一股沉默的玄色铁流,踏碎星光下的土路,滚滚向前。
他们铠甲上未尽的暗红血渍在月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后面的是高览的悍卒【黄鸾飞骑】以及紧急调动起来的黄忠本部轻甲飞骑【玄凤羽卫】,人喊马嘶,兵器铠甲的撞击声汇聚成一片低沉肃杀的海潮,向着淮阴方向奔涌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步兵方阵沉重的步履声,长戟如林,盾甲映着未熄的篝火馀,排山倒海般压向西北。
射阳城四门洞开,这座刚刚被征服的城池,瞬间化作指向新猎物的巨大起跳板!
陆鸣没有随大军行动。
他立于刚刚升起“山海”巨蠢的射阳北门城楼,玄色大擎在疾劲晚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悬垂的墨玉战旗。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城下如洪流般涌出的士兵,投向远方无垠的黑暗,那里是淮水,是下邳陈氏最后的屏障,更是他必须在此刻撕裂的目标。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和谈?等吾等打下淮阴、海西,把刀架在下邳城头时,再谈不迟!”
时间稍晚,海西城外二十里,周泰、蒋钦、陈到三将的临时大营。
三人刚聚在帅帐中,对着一幅粗略的海西布防图推演着如何以最小代价啃下这块硬骨头。
案上还放着半个时辰前蒋钦水师斥候探查到的敌军懈迨情报一一海西守军见主力汇聚射阳,又闻朝廷天使与陈琳进入城中调停,防务明显松弛不少。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索命的鼓点撞入营盘!
一名浑身被汗水湿透、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传令兵冲进大帐,喘息如牛,却以最快的速度嘶喊出烙印在脑海中的军令:
“主主公急令!周泰、蒋钦、陈到三位将军听令!休整取消!各部连夜拔营!务必
务必在明日破晓前,不惜代价:踏平海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泰那只还在擦拭着开山大刀蒲扇大手上猛地一顿,精铁打磨的刀面映出他骤然暴涨如火的眼瞳,一股近乎暴戾的杀意破体而出。
他咧嘴无声地狂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
:“哈哈哈哈!好!这他娘的才痛快!
老子正嫌骨头痒痒!下邳那群老狗,还想用朝廷压人?做梦!
动手!天亮之前,老子要看到海西县令的脑袋挂在城门楼上!”
蒋钦素来沉稳如水的面容也在瞬间被点燃,
他霍然起身,指尖在地图上“海西港口”处重重一戳,声音如同冰锥穿石:
“传令【丹霄河卫】和水鬼营即刻集结登船!寅时初刻,本将要看到火烧海西水寨!战船一字排开,主炮装填炎火箭一一!”
那股属于海上巨枭的剽悍与决断瞬间取代了所有顾虑。
陈到面色沉静,但眼中亦是精光暴涨,如冰面下涌动的激流。“主上深谋,此机稍纵即逝!海西守军闻听和谈消息,必然松懈!正是破城良机!”
他本就静默如同磐石的身影一闪,已抄起案头令箭,直接冲出了大帐,对守卫的亲兵厉喝:
“击鼓!召集所有‘白锐士”!步军全员披甲!告诉将士们一一主公赏饭的时间到了,拿不下海西城墙,提头来见我!”
他的声音如同刮过冻土的寒风,充满了铁血无情的催促。
鸣一一!
海西营地的号角声比射阳的更为急促高亢,带着一种箭在弦上、刻不容缓的疯狂意味。
刚刚卸甲休息不到半日,或还在咀嚼着简易饭食的山海精锐们猛地被惊醒。
没有抱怨,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被更强力意志瞬间拧紧的兴奋!营火被粗暴地踢散熄灭,无数黑影在黑暗中迅速动作起来。
铁甲铿锵!刀枪碰撞!弓弦绞紧!
士兵们沉默地吞咽着冰冷的干粮,大口灌着皮囊里的冷水,眼瞳在黯淡星光下反射着野兽般的幽光。
水寨码头上,人影绰绰,粗重的喘息与船板撞击的闷响交织。
五阶的【】巨舰被水手们连拖带拽推入乌沉沉的水面,战舰的撞角与包铁的船壳在星月微光下如同即将扑击的巨鲨獠牙。
岸上,【紫弯虎责】的重甲步兵沉默地整队,冰冷的甲叶摩擦声汇成死亡的低语;【白锐士】则如同一块块正在组合移动的玄铁磐石,向着预定的登陆点快速移动。
没有战前的豪言壮语,只有高效到令人室息的动作和那压抑在胸口的灼热战意。
每一秒的流逝,都在为破晓那一刻的致命爆发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山海战争巨兽最内核的几柄尖刀,在黑夜的掩护下淬火重铸,剑锋直指毫无防备的海西城。
这场因陆鸣一句军令而骤然掀起的狂澜,正以远超常人想象的恐怖速度扑向淮水两岸!
下邳陈氏的和谈美梦,注定要在铁与血中化为泡影一一因为陆鸣的字典里,“和谈”只始于“已占领区”的边界。
夜色如墨,冰冷的河水映着稀疏星辰。
山海领这座庞大、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虚假的喘息之后,再一次在陆鸣冷酷决绝的意志驱动下,发出了更加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吞噬一切的锋芒,向着下邳陈氏最后的淮水屏障一一淮阴与海西一一疯狂扑去!
时间!成为了此刻最宝贵的利刃!
每一息都系于能否在和谈使者折返洛阳、下邳陈氏撕下伪装悍然调兵增援之前,将陆鸣想要的土地,染成山海玄鸟旗帜的颜色!
鲜血与烈焰的新篇章,在催命的更鼓敲响黎明前,已然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