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烛火跳跃,将珠玉宝光映照在李儒枯稿而深陷的眼窝中,泛着幽冷而洞悉的光。
他目光扫过那些贪婪或阴势的面孔,心中念头却如冰面下的暗流,汹涌而冷酷。
为董公谋霸业,这陆鸣,便是这棋盘上的一步妙棋。
李儒的思维如同淬毒的针,瞬间刺向他早已盘算好的附加目标一一那远在幽州、此刻却深陷“众矢之的”境地的异人陆鸣。
他嘴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被强行压下,只留下如古井般的深寒。
李儒内心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投名状与转移火力:揭露卢植的罪行,光说他专横跋扈、残杀监军,分量虽然够重,但终归是董公与士林宿将的旧怨。
若将陆鸣这个“新贵”牵扯进来,描绘成一个同样被卢植嫉贤妒能、竭力打压的“忠良”,不仅能让指控更具“真实性”和广泛性,更能巧妙地转移十常侍对董卓一家独大的警剔一一敌人是共同的“老牌军阀”。
董卓和新秀陆鸣似乎成了“难兄难弟”,董公打击皇甫卢植等人便显得名正言顺,是“清理门户、保护后进”。
这是送给十常侍一份“我们是同路人”的投名状。
李儒对陆鸣的观察和研究不可谓不深。
从那些密报来看,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董公大业需要臂助,若能在他被卢植构陷、被朝廷以及士族猜忌之时,由自己亲手在十常侍面前洗刷其冤屈,这份“恩情”是何等分量?
这比空口白牙去谯县结盟更具威镊力。
日后相见,陆鸣面对这位曾在宦官面前为他“仗义执言”的“董公使者”及背后的力量,无论是归心还是合作,阻力都会小得多。
待价而沽,不如雪中送炭,此乃笼络人心之上策。
再则,董公的战略重心在西凉和中原腹地,未来可能的威胁也来自这两个方向。
南方一一荆州、扬州、徐州那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是潜在的绊脚石也是董公暂时无暇顾及的盲区。
陆鸣此人,勇猛善战,根基却在东南山海领,又与豫州士族已成死仇,还卷入扬州吴郡严白虎的乱局。
他就是一颗在南方泥潭里最具破坏力的石子!
董卓需要的就是南方混乱不堪,各方势力相互倾轧,彼此消耗,无力威胁董公的西进或北上。
在十常侍面前美化陆鸣的“功勋”和“委屈”,力证其是“卢植压迫下的受害者”,甚至若有若无地暗示卢植之所以打压他,正是因为陆鸣“忠心朝廷”而威胁了卢植“割据幽州”的野心,这等于是在为陆鸣“正名”的同时,为其披上一层“朝廷功臣”、“被逼抗争”的悲情外衣!
朝廷越是“认可”陆鸣,哪怕只是名义上,他在南方就越是有“底气”与豫州士族斗、与孙坚争吴都丹阳、与严白虎斯杀!
授之以刀,纵其相争。南方搅得越浑,董公的后顾之忧就越少。此乃驱虎吞狼,坐收渔利也!
更重要的是,若能在十常侍这里为陆鸣“洗刷”卢植强加的污名,甚至坐实卢植是“迫害者”,那么后续董公向陆鸣许诺的那个“朝廷大义名分”
-
“持节、督北疆军事”或“幽州刺史”的职位,在十常侍这里就更容易达成交易!
这既是给陆鸣看得见的“回报”,也是董卓借花献佛、无需代价就能给出的“筹码”,更能将陆鸣更进一步捆绑在对抗士林的战车上。
名器诱之,乱其所争。一箭数雕,妙不可言。
一切思绪在李儒脑中不过电光火石。
他看向张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暗付:这些宦官贪婪狭隘是真,但玩弄权术、借力打力的本事也是刻入骨髓。
一念及此,李儒那枯稿的面容上,深陷的眼窝中精光一闪而逝,如毒蛇锁定猎物前的刹那。
胸有成竹的冰冷决断已然下达,
于是,他清咳一声,那份谦卑的外壳下,淬毒的寒意与刻骨的算计已然准备就绪,这才清淅地、一字一顿地开始了他的“军情奏报”,话语中饱含着忧国忧民的沉痛与洞悉奸侯的凌厉:
“大过年的,本不该以军务烦扰诸位大人清净。
然则前线之事,关乎社稷根本,关乎陛下安宁,鄙人不敢不报
“便是刚才提及的那位讨逆将军陆鸣。”李儒小心翼翼地措辞,“此子乃异人出身,无门无派,根基浅薄如浮萍。行事风格-确如野马脱缰,无所顾忌。对朝廷礼制、士族规矩,
乃至”
他故意含糊地停了一下,意指陆鸣对皇权和阉宦集团本身也缺乏敬畏:“对这宫闱中的诸多章法体统,也缺了些根深蒂固的敬畏之心。
他不知深浅,往往凭一己好恶行事,这般做派,自然容易开罪于人。
若非如此,卢植那老贼又岂有借口倾轧?”
他巧妙地回避了陆鸣之前可能对宦官集团本身的某些潜在不敬,只将“不懂规矩”归咎于异人与生俱来的野性和对“士族礼制”的轻视,并暗示这种“不懂规矩”恰恰成了卢植打压他的借口,
无形中将陆鸣的“问题”轻描淡写。
张让和赵忠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自然知道陆鸣的“跋扈”和手段强硬,这样的人,用不好反噬很强。
“然则!”
李儒话锋急转:“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正因其毫无背景,此刻他之困局,反是朝廷天赐良机!
他在幽州被卢植恶整,在豫州又为保命根之地,硬生生将王允、袁氏、荀氏等豫州门阀得罪到死,结下血仇!
连皇甫嵩、朱偶对他怕也无甚好感。
此刻他陆鸣,看似战功赫赫,实则是被卢植陷害、被豫州门阀排挤、被天下士族敌视的孤家寡人!
已是四面楚歌,进退维谷!”
李儒循循善诱:“值此危难之际,若是我‘朝廷”一一若是由公公您在陛下面前进言,以朝廷之名,对他伸出援手呢?”
李儒眼神灼热,将“朝廷”二字咬得极重,其指向不言自明:“不图其金银细软,只需允他几个虚衔名爵,赐他以朝廷大义名分,使其摆脱那‘逆贼”之诬,‘跋扈”之谤,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州牧”或“将军”。
这不旁于雪中送炭,救命之恩!此子纵然桀骜不驯,岂能不铭感五内?岂能不心悦诚服?”
他的目光深深看向张让,话语中充满了极具引诱力的暗示:“如此一来,陛下不费吹灰之力,
便得一员可替“朝廷”在边冲锋陷阵、震士族门阀、牵制卢植这等老牌军头的沙场虎将!此其一利也!”
李儒竖起第二根手指,加重了语气,点出更深层的政治意义:“其二,更妙!此事一出,岂不是天下尽知:无论寒门、异人,只要心向“朝廷”,立下战功,哪怕曾得罪过士族、军头,只要陛下开恩,便可得保全,甚至得富贵!
此乃活生生的‘千金买马骨’之典范!必将震动天下!
那些寒门俊杰、草莽英豪、乃至各地手握兵权却为士族排挤的中下层将校,闻此消息,心中会作何想?
自然趋之若鹭,皆视“陛下”为真命之主,愿以死效命!
届时,忠心为“朝廷”奔走之才将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
那些士族门阀、骄兵悍将,又安敢再如卢植、朱伪般恣意妄为?
此乃瓦解士族门墙、收天下英豪之心、巩固“朝廷”权威的不二良谋啊!公公!”
最后一声“公公”,李儒叫得情深意切,几乎要将“陛下”与“张公”完全等同起来,将那未来可能“依附”的庞大势力,直接暗示为投靠张让本人乃至十常侍集团的潜在力量。
密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只有长明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跃,映照着那些布满皱纹或虚浮浮肿的脸庞上变幻的神色。
张让那双始终半阖的眼眸缓缓抬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白淅如纸的脸上,原本冰冷的线条竟似乎柔和了一瞬,
一抹极淡、极深、极其隐晦而微妙的笑容,在他那薄得几乎看不见唇色的嘴角边缘无声地荡漾开来,如同冰河微裂,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黑暗。
他没有立刻说话,但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姿态,以及轻点桌案、如同弹拨无声琴弦的苍白指尖,
已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一一李儒这番剖析,精准地刺中了要害,特别是那“千金买马骨”的深远意义,以及将潜在人才流向转化为依附于他们的可能,直指他们对抗士族、收揽党羽、稳固权势的内核须求。
赵忠、段、赛硕等人,亦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眼中那份最初对陆鸣“不知敬畏”的厌恶和不信任,此刻已被巨大的利益预期冲淡了不少。
一个孤立的、需要依靠他们赏赐名分生存的猛虎,总比卢植那试图割据的狮子要好掌控得多。
李儒成功地将陆鸣这个潜在的“麻烦”,包装成了一个可被利用的、极具诱惑力的政治筹码。
“呵:”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终于从张让那冰冷的唇齿间逸出,带着一丝诡秘的慵懒。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重新完全阖上,身体缓缓靠回椅背,重新隐入那厚重的阴影里,
只有声音清淅地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定调的权威:
“李儒,你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陆鸣此人:”他没有明确评价好坏,但语气中的掌控之意已然昭然。
“此事复杂,关乎朝廷大计。你回去转告董将军
2
他的声音放得更慢,更低沉,字字清淅,如同钢针钉入木板:
“让他好好在充州,保存实力,勿要轻举妄动。这盘棋,该落何子,该如何走,自有陛下圣断。”
他微抬眼皮,扫了一眼角落里捧着的李儒呈上的厚厚卷宗。
“至于此间种种我等心中已有数。一切静候旨意行事。”
说完,张让彻底闭目,如同老僧入定,再不多言。
这是送客的信号,也是这场触及帝国深层权争的黑暗密谋,达成内核共识的终点。
张让的这番言论,特别是那“自有陛下圣断”和“静候旨意”,明白无误地将最终决策权和接下来行动的主导权完全握在了他自己,或者说十常侍集团的手中。
这意味着他们接受了李儒的建议,准备利用陆鸣作为棋子,但同时也牢牢掌控着局面,董卓必须等待他们的指令。
烛火幽幽,映照着常侍们心满意足、甚至带着一丝对未来权力膨胀般新画卷期待的神情。
李儒深深一揖到底,他知道,此行最大的战略目标,已在黑暗中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