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呼啸的东海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楼船舷侧。
陆鸣伫立船头,玄擎猎猎,望着眼前这片被万倍放大的苍茫海疆。
临近年关,空气中本该氮氩一丝辞旧迎新的期盼,此刻却只馀下砭骨的冷意与沉甸甸的焦灼。
“又到了年关将至的时刻:”陆鸣心中低叹一声,声音几乎被风浪吞没。
来到这片浩瀚陌生的天地,眨眼竟要迈过第二个年头。
上一次新年在在整军备战中草草度过,本以为第二年能稍作喘息,于山海城好生休整,搞赏三军。
谁曾想,树欲静而风不止。
空间包裹里沉甸甸的,塞满了山海领“神仓”那令人心惊的五十亿石存粮以及其他如山堆积的物资一一那是张文、卫兹等一众留守文臣弹精竭虑积累下的基业,是他准备用来温暖并重塑幽州那数百万饥寒交迫军民的生命线。
然而,他还未及北上,南方的惊雷便已滚滚而至。
孙坚那条吞并了青州流亡精华的江东猛虎,借刘之名,雷霆万钧之势踏平了豫章!
百万大军三路齐出,左翼孙策、周瑜已剑指长江,右翼青州遗族复仇烈焰直冲庐陵,中军更是兵不血刃受降南昌。
扬南大郡,一月易主!
此势已成,其兵锋所指,下一步岂会放过毗邻的山海门户丹阳?
连带着,也将原本还算半个盟友的广陵、庐江联盟逼得仓促应战,在丹阳郡外囤积五十万重兵,焦躁不安中透着与山海领渐行渐远的疏离与防备。
旧盟已成泡影。
豫州,这刚被山海兵锋压服的膏之地,伤口还在流血,仇恨已然深种。
王允、汝南袁氏、颖川荀氏之流,被他用阳谋割了肉放了血,颜面尽失。
沮授与戏志才信中所述何其清淅?
这些以“清誉”为甲胃的士族门阀,明面上会加倍“勤勉”缴纳重赋以饰太平,暗地里,暗杀、构陷、离间种种毒箭必如骨之蛆,不死不休。
不可调和的死仇,已成南面第一柄悬顶之剑。
充州方面,董卓的使者李儒带着华雄深夜而来,手持“讨逆大元帅”的玉牌,意图昭然若揭!
名为“仰慕”,实为拉拢结盟,要么欲借山海之兵压制充青前线的皇甫嵩、朱伪,巩固他董仲颖的霸权;要么就是画下“持节、督北疆军事”甚至刺史名爵的大饼,换取山海兵出青州,替他在那僵持的战在线撕开口子。
这头西凉虎,胃口不小,算计更深。
名为“结盟”,实则是想将山海领拖入他那摊浑水,为他火中取栗。
再看北方,那“占据”的广阳、渔阳、涿郡、上谷、代郡五郡疆土,地图上何其潦阔,实则虚有其表!
除了一座血战拿下、依山傍海的阳信孤城外,真正能施加有效控制、创建稳固统治的地域几乎为零。
雪原茫茫,政令难通,民情未知。百万流民嗷待哺,重建千头万绪,所需的人力、物力、兵力,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横亘在他眼前。
太史慈这位新锐大将又被自已调去南边练兵,连带张武的【大汉铁骑】又三万精锐陷在了吴郡严白虎那片浑水里!
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如今更是左支右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陆鸣揉着眉心,冰冷的指节抵在突突跳动的额角。
这大半年,山海领宛如一颗骤然升起的耀星,斩程志远,破郭大贤,败士族联军,定幽西五郡,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也招足了风头。
如今,这风头似已成了穿心之箭!
帝国各大势力,无论是孙坚这样的乱世枭雄,还是董卓这般的朝廷军头,乃至豫州遗老、广陵故交,竟都下意识地将山海领视作了威胁或凯的肥肉,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昔日黄巾乱潮中砥柱中流的赞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众矢之的”的森然寒意。
一股四面楚歌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船只终于靠上谯县大营的临时码头。
风雪中,陈到如一尊复盖寒霜的铁塔,肃然挺立。
他身后,【白锐士】玄甲森然,白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寒光四射的矛戟林立如墙,散发出经历血火淬炼的沉稳与厚重。
典韦那铁塔般的身影也聂立在侧,【黑焰虎贲】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凶兽,弥漫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迎接他的不是凯旋的喧嚣,而是战阵的沉凝一一这是随时应对暗杀与反扑的姿态。
“主公!”陈到、典韦大步上前行礼,铠甲铿锵。
“叔至,恶来,辛苦了。”陆鸣拍了拍两人坚实的臂膀,感受着甲胃传来的冰冷与力量,纷乱的心绪稍定,“局势如何?公与、志才都还好吧?”
“沮军师与戏祭酒已在中军帅帐等侯。”陈到沉稳回答,“营内已肃清,主公安心。”
陆鸣点头,在陈到亲自护卫下,带着郭嘉走向中军大帐。
郭嘉面色微显苍白,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默默跟随着。
风雪卷过辕门,旗帜猎猎作响,营垒肃杀如铁。
帅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深冬寒意。
沮授与戏志才早已起身相迎。
泪授脸上带着熬夜疲惫后的沉稳,眼底却精光湛然,
戏志才则依旧一副瘦削文士模样,嘴角着惯常的洞悉与淡然微笑,手中羽扇轻摇。
“主公!”
“奉孝也来了啊。”
三人见礼,分主次落座。
亲卫奉上热汤后退下,帐内只馀内核四人。
陆鸣摘下沾染风雪的斗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沉重的现实与心头那份难以言喻的无奈,缓缓道出:
“公与、志才、奉孝,今日召你三人议事,实因心头郁结。
这临近年关,本该整军安民,稍作休养。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孙坚一日扫平豫章,兵势已张,狼视扬南!
广陵、庐江旧盟貌合神离,视我为阻路石。
豫州士族之仇,已成心腹暗疾,彼辈暗箭如蝗,防不胜防!
董卓那边遣使以名爵为饵,其意难测,无非欲驱我为其鹰犬,入青州泥潭!再看北方一一”
他指了指幽州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力不从心:“五郡之地,幅员潦阔,然阳信孤悬,馀者皆如荒漠,百方流民饥寒,政令难出城关。
领地唯一空闲的大将太史慈携精锐在外,我本部兵力至此已然捉襟见肘!
这偌大基业,一时竟有难承之重。”
他苦笑一声:“黄巾之乱起,山海领因势而发,锋芒太露,恐已成众矢之的!
我原意是偃旗息鼓,蛰伏待春,待黄币再起之时从容应对。
可如今,不仅豫州仇寇不放过我,南有严白虎、孙坚虎视耽,东连董卓也寻隙而至。
帝国诸方势力,视我如仇寇、如肥肉者彼彼皆是。
此情此景,何止是进退维谷,直若四面楚歌!”
陆鸣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深刻的审慎。
身为主公,这份重压他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但眼前这三位,是他最内核的智囊,亦是他最后的倚仗。
泪授将那份来自山海领关于太史慈动向的密报轻轻推到陆鸣面前,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如古井无波:
“主公之忧,臣等感同身受。四方风浪虽急,然主公请看根本。”
泪授手指点向地图上山海领的位置,葫芦口、水上要塞的标记清淅可见:“僮县山海,此乃金城汤池!
背靠太华天险,万夫莫开之关隘,更有‘天下第一城’神异加持,存粮三千亿,一月两熟。
内有张文总管经营,卫家精于内政,甄家货通四方,张家掌杏林济世。
加之山海水师扼守水陆要冲,此乃不可拔之根基,纵然外间烽烟蔽天,只要山海无虞,主公便有龙归大海之渊数!”
戏志才轻摇羽扇,那惯有的带着一丝嘲讽和玩味的笑容浮现:“主公,嘉有一言:庸才,焉能惹来四方瞩目、群雄忌惮?
更何谈让朝廷军头董卓、江东猛虎孙文台皆欲结盟或除之后快?此非祸事,实为明证!
正因其众皆惊惧主公之能、山海之势已成气候,才会有此“待遇”。
主公所行之路,力挽狂澜于乱世,开疆拓土以安民,已是煌煌正道。
彼辈视我为敌?那恰恰证明我等所为,击中了这些门阀割据、军阀野心的痛处!
他们越是针对,越是反衬主公之英明正确!
这是乱世枭雄的宿命!”
他话语直刺本质,带着一股破开迷雾的犀利,将那份“众矢之的”的压力瞬间转化为一种“正邪分野”的傲然资本。
一直安静聆听的郭嘉,此时裹了裹单薄的衣袍,清亮的嗓音带着对陆鸣状态的敏锐关怀和对战略时机的精准把握:
“主公适才提及蛰伏待春之策,实乃上策。
今岁寒冬尤酷,北方幽并大雪塞途。
此非天灾,实为天助!”
他指了指地图上幽州的广雪原:“大雪封山,既是困局,亦是屏障。
三月之内,塞外程志远残部难聚攻势,冀州张角纵然有通天之能,其黄云巨人也难驱严寒穿越千里雪域!
此乃上天赐予我等的喘息之期。”
他精神微振,眼中闪铄着光芒:“当务之急,并非四面出击,而是倾山海之力,巩固根本!
主公此行所携海量粮物资,正当其用!
请主公令:一面由公与兄和志才兄定策,周旋董卓之使,稳住东南局势,拖延时日。
一面,嘉愿随主公携此巨资粮草、山海精干吏员及部分精锐北上,坐镇幽州!”
郭嘉手指重重敲在阳信城的位置:“以阳信要塞为中枢,以如山粮草为根骨,以三月冰封为依托。
三月!足可安顿流民,收拢人心,编练新卒!
甄选能吏深入各郡县,广布烽燧,整肃城防,创建起切实之掌控!
待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之时,主公手中幽西五郡,将非地图空文,而是拥有数十万编练之兵、
数百方归心之民、粮草堆积如山、壁垒森严的钢铁北疆!
进可伺机窥翼,退可锁死边关。
届时,主公坐拥稳固的渤海之滨与大后方,内患渐平,兵力充实,手握雄兵,挟胜战之威归来,什么董卓会盟,什么孙坚虎视,什么豫州暗箭?
不过是掌中玩物,何惧之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拨云见日、重塑乾坤的宏大气魄,将三个月缓冲期的巨大潜力描绘得令人心潮澎湃。
泪授颌首,眼中露出赞许:“奉孝之言,深得其中三味。
稳固幽州,如同为猛虎生双翼,炼精钢为利爪。
蛰伏非示弱,乃是为那雷霆一击蓄力!”
三位顶尖谋土,沮授点出不可动摇的根基以安其心,戏志才将困境化为正道的勋章以鼓其气,
郭嘉则敏锐抓住寒冬赐予的宝贵缓冲期,并结合陆鸣带回的山海巨资,提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以时间换空间、化“虚地”为“实盘”的战略路径。
听着三位心腹谋臣层层递进的分析与宽慰,看着他带回的山海存粮已被纳入解决危机的具体计划之中,陆鸣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眼中疲惫的阴霾渐渐被一股沉凝如渊的斗志所取代。
是啊,他是山海之主,是定幽西五郡的陆鸣!
黄巾千万都未曾动摇其志,四方风浪,不过是他龙腾九霄的阶梯!
他霍然起身,走到炭盆旁,暖意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好!好一个天赐缓冲!好一个固根本、铸北疆!”
陆鸣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决断:“便依奉孝之策。
北疆风雪,便是我山海铸就铁壁之炉!
董卓那头,公与、志才,你二人替我好生周旋,虚与委蛇,实在不行,就先口头含糊答应下来,具体的要我亲自到场。
豫州这边,叔至、恶来!”
他看向帐外陈到、典韦的方向:“凡有敢向大营伸手、暗箭伤人者,无论何家何门,尽数擒杀!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山海之怒的霹雳手段!”
他目光扫过三位谋臣,最后落在那份来自南方的密报上:“至于子义那边传令按我前命行事,练兵足月,速速回返!
他的【惊雷羽骑】,我另有重用!”
“臣等,遵命!”沮授、戏志才、郭嘉齐声应诺,帐内炭火映照着四人眼中重燃的火焰与破局的决心。
岁末寒冬的风雪,挡不住这颗正以山海为基、砺兵秣马、准备在新岁掀起滔天巨浪的新锐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