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乱起,十三州并沸,冀、青、幽、兖、豫五州尤如炼狱,荆、益若鼎。
不过在徐州、扬州二地,烽燧狼烟竟似隔岸观火,虽不免震荡涟漪,却终未成滔天巨浪。
此非天卷,实乃人谋。
此二州黄巾势弱,渠帅庸碌,难掀风浪。
徐扬境内黄币,远非张角亲传之妖兵悍匪。
渠帅之辈,如琅琊郡张饶,虽剽悍嗜杀,然所部多为啸聚流民、山野草寇。
其部既无妖术邪法加持,亦无太平道嫡系精兵之铁律森严,形聚而神散,战力远逊翼州百战凶兵。
张饶曾肆虐琅琊郡,流毒数县,然终如狂犬吠日,徒在边鄙之地酿成局部动荡,待下邓陈氏精兵压境,或广陵联军铁蹄踏至,便似冰雪遇骄阳,倾刻瓦解,未能撼动彭城、下邳、广陵、吴郡等内核郡县分毫。
扬州情状更甚,长江天堑阻隔了冀州黄币主力南下的铁蹄,境内渠师如断脊之犬,仅能纠结山越悍匪、湖泽水寇,骚扰边鄙渔村野寨,所图不过劫掠钱粮,难立旗号,难攻城略地,在严阵以待的州郡官兵与世族私兵面前,不过是疥癣之疾。
士族铁壁,下邳陈氏锁江,广陵众家族鲸吞周边资源,徐扬士族展现出罕见铁幕。
陈执棋如定海神针,借“剿匪”之名行权谋之实。
其磨下私兵甲胃精良,如铁锁横江,扼守下邳、彭城诸水陆要冲。
黄币残部或被驱至琅琊等穷山恶水,或沦为陈氏手中剔骨尖刀,用以清除异己、制衡州牧陶谦。
陶谦与麋家私通太平道馀孽,“养寇自重”;陈以“破甲箭”之名,肃清安插在陈氏货栈的眼线,血溅戏马台!
其谋深似海,一面默许陶谦与太平道暗通款曲以分广陵之势,一面借黄巾之乱清洗境内不谐之音,将徐州权柄得更紧。
以张统、乔公为首,经历庐江郡血火洗礼的广陵、庐江世族联盟,早已化身为战争机器。
因庐江之战伤及筋骨,其危机意识深入骨髓。
黄烽初燃,不待州郡号令,各家便倾尽府库、广募流亡,日夜操练新军。
凭借麋家遗留的庞大船坞体系,广陵水师飞速扩建,六阶战船楼船、五阶战船如林蔽江;陆上则广纳丹阳精兵,以其为兵源,招募训练,重甲步卒列阵如钢铁丛林,军功普升之制更激励士卒悍不畏死。
联盟实力如滚雪球般膨胀,顺势将贪婪之爪伸向富庶却相对松散的扬州丹阳郡。
以“协防剿匪”为名,联军大举进驻,强征粮、掳掠匠户、强占铁矿盐场。
丹阳郡数百载积累之膏,其盐铁专卖之权、水道税赋之利,尽被广陵联盟吸殆尽吴郡顾、张、朱三姓虽暗中腹诽,然镊于其兵锋之利,亦不得不割让商路权、送上“买路钱”。
故,下邳陈氏辖境,广陵联盟疆域,黄币贼影早被犁庭扫穴般清剿一空。
两强皆在治内冲要之地陈兵列阵、烽燧相望。非为御弱匪,乃为防范其他州郡溃散流寇,更忌禅彼此虎视耽耽的刀兵,
广陵太守府,沉香氮氩,铜灯吐焰。张超端坐主位,其下张抚须垂目、乔公指间玉貔貅温润流转、陆康神色沉凝、臧晏目含精光。
庐江陆氏、臧氏及广陵郡内诸家豪族尽数在列,气氛凝重如结冰。
张超展开一份染着风尘的军报,声音刻意拔高,字句凿金:“诸位!幽州蓟县捷报!
陆将军亲率我山海联军,破冰踏雪,一日克程志远之‘赤色壁垒’!斩首数万,俘获无算!蓟县百万生灵,自此得脱倒悬之厄!
堂内肃然一片,但在座的许多人都在内心吐槽张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开口就是“我山海”。
虽广陵远离幽冀烽火,但陆鸣的纵横阖,早已通过其派驻此地的张昭等人和源源不断的资源流动,为在座诸公所深悉。
此战告捷,意味着山海领在北方彻底站稳脚跟,其威势更炽,广陵联盟这块虎皮,愈发金辉耀眼。
张超眼中精光陡盛,拍案而起,声震梁尘:“然!黄巾妖氛,岂独幽冀有之?天下皆蒙其毒!
陆将军为我等盟友,浴血北疆,护佑生民。
我广陵、庐江兵强马壮,水陆劲旅枕戈待旦,岂可坐守此间,徒耗钱粮?
当效陆将军,仗义执戈,攘除凶逆!”
张超手臂一扬,如裂帛:“两条明路:其一,挥师北上,取东海郡!
朐县麋家勾结黄币、陶谦养寇自重,已是心腹之患!更兼东海富矿盐利,此天授之地!
其二,饮马南下,伐吴郡!
严白虎盘踞作乱,吴县三姓首鼠两端,昔日更助约为虐,逐陆太守出吴县,霸占陆家基业!此乃天理难容,吾辈正该助陆太守收复宗祠,清剿叛逆!
二路择一,皆可扩我基业,壮我声威,更彰大义于天下!”
“轰一!”
一石惊起千层浪!
张手中茶盏微倾,几点香茗溅落锦袍,温润面容陡然凝冰。
他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划过案上暗刻的广陵水文图,沉声道:“张太守壮志可嘉!然北取东海,朐县麋家纵然受创,其海上馀舰犹可怖,兼有下邳陈氏明暗支持,实乃猛虎卧于榻畔。
轻启战端,恐引陈、陶、麋三方反噬,广陵安能独善?
南征吴郡,吴会之地水道纵横,兵家有言‘渡江半渡而击’,地利不在我。
严白虎拥山越之众,三姓积财养士,岂是易与之辈?兵者,凶器也!”
乔公手中玉貔貅骤然紧握,指节泛白,富贵闲适之态一扫而空。他面现忧虑:“张太守!扩军所费糜巨,新编士卒,岂堪大战?
丹阳膏方入囊中,尚未真正消化,便远征他郡?
且南北商路甫经动荡,若再起烽烟,商旅断绝,货栈囤积如山,钱粮何以为继?
此乃取未熟之果,饮止渴!”
陆康须发微颤,霍然起身,目中积郁百年的愤火几欲喷薄:“收复吴县,掘严白虎及三家祖坟,方雪我陆氏之耻!此仇必报!但是”
他直视张超,字字如钉:“欲借陆氏之恨为尔等开疆之刃乎?陆氏旧部在庐,根基未失,然自庐江战败,元气大伤。
仓促南征,需几多兵卒血染太湖?此非助我,是催命!
当效陆将军在幽州之法,稳固根基,待时而动!根基未固,妄动刀兵,徒令仇寇快意!”
臧晏拍案而起,声如洪钟,力压众议:“荒悖!张太守此议,无异稚子舞巨锤!
广陵联盟新立,士卒新募,各部号令尚需磨合。
丹阳新附,人心未稳,宛若火炭握于掌心!
尔等眼中只见东海盐利、吴郡丝绸,可曾见下邳陈阴鹭如鹰的目光?
可曾听闻冀州张角魔下百万妖兵吞城灭国的嘶吼?
今日侥幸不受黄币大侵,乃赖天时地利人和,非吾等已具横扫九州之力!
当务之急,是筑牢篱笆,耕殖沃土,操演劲旅,如山海陆将军深耕幽豫一般,以待天下之变!
此时分兵扩张,正是授人以柄,取死之道!老夫绝不同意!”
堂中陷入死寂,先前被捷报点燃的微热瞬息冷却如坠冰窟。
主战者热血激昂,主稳者虑深思远,复仇之念与务实之谋激烈碰撞,空气中似有金铁交鸣之声。
张超借陆鸣大胜之威点燃的扩张野心,正面对着联盟内核层基于实力审慎与内部制衡的凛冽冰墙。
广陵联盟未来的刀锋指向何方,尚在激辩的旋涡中沉浮不定。
此情此景,恰似下邳陈府中陈对广陵崛起的忌惮低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睡?”
只恐这徐扬畸形的平静,终将被自家人的欲望撕开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