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信城南门外,薄雾凝霜,铁甲生寒,朔风卷。
周泰精赤着肌肉虱结的上身,缠伤口的布条被晨露浸湿,环抱那把名为“新亭侯”的巨刃,如山峦般倚在城门楼焦黑的箭垛旁。
他脚下,一杆赤黑相间的“周”字将旗在寒风中猎猎抖动,仿佛一头被铁链栓住的怒虎。
目光越过垛口,朔风卷起枯草碎雪,拍打在他古铜色的脸膛上。
城下旷野,铁流奔涌!
田畴一身青灰色儒袍罩着皮甲,头戴防风暖耳,策一匹矮壮的幽州驮马,立在数组前端,身形略显单薄,唯有眼神沉静如渊,
他身旁,高览骑着一匹通体乌黑、肩高近丈的雄骏战马“踏夜”,身披玄铁重甲,面覆狞的虎吞面甲,手中的精钢点钢斜指苍穹,森然寒芒仿佛要刺破云层。
玄铁鳞甲下的身躯绷紧如同张满的弓弦,目光穿透薄雾,死死钉向北方一一那是蓟县的方向,
卢子干犹在苦撑,亦是屈辱与军粮霉变的记忆烙印所在。
“幼平将军,阳信城就拜托你了!”高览的声音通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回响。
阳信城,这山海领在幽州的桥头堡,连同仅存的防线与可能自海上而来的后援,都是他们的退路。
周泰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仿佛闷雷碾过:“且去!记得替某朝某不当人子的某位大帅吐口睡沫!
不用担心阳信城,任何人想要打阳信城的主意都必须先踏过某的尸骨才行!”
高览裂嘴一笑,透出一丝杀意:“能打败幼平你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还好那人没死在程志远刀下,不然某心中那口恶气岂不是这辈子都出不了了!”
周泰瞪了某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同僚:“要不是这厮不当人,此次出征还有元伯你什么事情!”
高览闻言瞬间就一脸的不乐意:“那某就要与幼平好好说道说道了!
当初在蓟县受辱的可是某”
田畴一脸无奈的看着这两位军中大将旁若无人的编排某位朝中重臣:“两位将军,闲话少叙一切等旗开得胜之后再谈吧!”
阳信城城下旷野,五十万大军!肃然无声!
两万【大汉铁骑】:人马皆裹玄色重甲,长类如林,坐鞍侧悬挂的复合强弓覆着油布,沉默如渊,只馀甲叶随战马呼吸发出细碎金属刮擦声。
他们是冰冷的移动山峦。
两万【黄鸾飞骑】:青鸾纹饰的轻甲下是精悍的躯体,背负硬弓与特制箭壶,箭羽染作青碧,
战马神骏灵动。
他们是盘旋的致命鹰隼。
三万轻骑:来自阳信本地收拢的豪杰与边地义从,装备参差但眼神瓢悍,马刀雪亮。
三万幽州突骑:继承了边军传统,人马皆覆半甲,手中铁稍带倒刺,气息凶厉如草原狼群。
三十万山海领精锐步兵:数组如棋盘,刀盾手巨盾如墙,长枪兵锋刃朝天,弓弩手强弓劲弩上弦。
统一的玄色山文甲在晨光下泛着冷硬光泽。
沉默,但杀气凝成实质,如蓄势待发的钢铁洪流。
十万水军及两百艘战船、一百艘大型运输船:庞大的六阶战船楼船、七阶战船车船、五阶战船组成的舰队已在阳信城码头列阵完毕,硬帆鼓涨,拍击着初冬冰凉的海水,发出沉闷的“哗哗”声。
水兵的号令隔着数里传来,带着水汽的苍凉。
“启程一一!”
田畴的声音不大,却似号令金石。
呜——鸣——呜—
三声苍凉雄浑的牛角号撕裂长空!铁蹄踏碎冻土!足步碾过冰霜!
玄色、青碧、铁灰的洪流轰然激活,扬起蔽日烟尘,朝着东北方向汹涌而去。
沾水之上,庞大的舰队如同苏醒的水怪,缓缓逆流而上,破开清波。
辐重车队的轮毂声,甲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汇成一首浩大而低沉的北进战歌。
周泰目送那浩荡的烟尘与帆影消失在北方灰蒙蒙的地平在线,直至最后一面将旗也融入霜天。
他猛地抢起“新亭侯”巨刃,狠狠劈在身旁的石墩上,火星四溅,碎石纷飞!
“杀尽黄巾!踏平蓟县!”
进入渔阳郡地界,气氛骤然绷紧。
枯黄的芦苇荡在寒风中摇曳,仿佛潜藏着无数杀机。
田畴并未随舰队深入沾水。
在舰队即将进入狭窄河段前,他早已于船头下令:“落锚!元伯将军,该你们了!”
高览的骑兵军团及步军主力在缺省登陆点悄然下船,隐入广阔的滩涂与枯菱的柳林。
沾水豌蜓北上,穿过渔阳腹地,
程志远岂容他人卧榻之旁酣睡?
即便正在死磕蓟县卢植,他也分兵阻击这支来自东南方向的庞大威胁。
船队行至泉州城外水域,两岸土垒后募然冒出无数黑影!
箭矢如毒蜂群般从芦苇荡与废弃渡口泼来!
岸上更有数千黄币精兵推着简易车砸出火球!
“稳住!弩手复盖左岸芦苇!右翼盾船靠前!”旗舰上,水军统领厉声大喝。
然而,真正的杀招在黄币伏兵跃出河岸,试图攀舷夺船之时降临!
“轰隆隆一一!”
河岸东侧,如平地惊雷!
早已埋伏至此的黄鸾飞骑与轻骑兵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高览一马当先,“踏夜”撞入敌群,长类翻飞,瞬间将一支数百人的登船队拦腰碾碎!
【黄鸾飞骑】的青色箭矢精准泼洒入芦苇深处,压制远程伏兵。
后续步兵方阵紧随压上,刀盾齐推,枪林攒刺,将试图顽抗的黄巾兵卒死死钉在冰冷的河滩淤泥里,河水倾刻被染红。
此战,程志远部下的五万“精锐”伏兵溃散大半,遗尸万馀,兵器重塞满浅滩。
山海领大军迈过了泉州城之后,继续向着蓟县前进。
船队继续北进,行至雍奴城外更狭窄处,真正的陷阱才显露。
两岸土城后猛地推出数十具裹满兽皮防火的“冲车”样式巨木,其上燃着熊熊火焰,顺流撞向领航舰船!
两岸伏兵呐喊如雷,漫山遍野涌出,何止十万之数!
水军将领脸色煞白:“糟!弃船!结阵岸:”
话未说完,北面尘头大起!
高览早已料定此城更利埋伏,主力骑兵根本未在附近停留!
他亲率两万大汉铁骑与三万幽州突骑,一路狂,提前绕至雍奴西北方!
此刻如同地狱冲出的铁流,带着毁灭万物的气势,狠狠凿穿了黄巾兵尚未完全结成的步军大阵侧翼!
“虎卫未至,然某手中铁,可断山河!”
高览咆哮如雷,人马俱甲的重装铁骑踏碎一切阻拦,长塑如林穿刺,将企图点燃木筏的黄巾力士成片钉死。
侧翼的幽州突骑挥舞铁稍,如热刀切牛油般撕扯着混乱的敌阵。田畴虽在船上,却已策动后队步军登陆侧击。
两面夹攻之下,十万伏兵如雪崩般溃散!
程志远在雍奴城精心布置的第二道防线,一日而崩。
遗弃的破烂甲胃、燃烧冲车残骸与尸体,阻塞了整段沾水河湾。
高览收束兵马,望着狼借的战场,仅冷冷吐出一字:“追!”
自从在雍奴城外遇到第二波黄巾阻击,来自幽州黄巾的阻击战和遭遇战就更加频繁起来。
不过对方明显就是为了延缓山海领的进军,强度并不算大。
连破数道防线,灭敌数十万黄巾贼,而且还多为裹挟流民及低级兵种,精锐不多,庞大的联军终抵终极目标一一蓟县城南郊。
旌旗蔽空而来,却猛然顿步。
眼前景象令高览勒住了“踏夜”的缰绳,猩红的眼眸通过面甲缝隙死死盯向前方。
蓟县,这座曾饱经战火的幽州巨城伤痕累累,硝烟未散。
而其正南方,却仿佛凭空拔地而起一座更巨大的赤红色“城郭”!
程志远,这个狡猾如狐、凶残如狼的黄巾大渠帅,在得知高览大军一路北进势不可挡的消息后,竟在围攻卢植的同时,驱使无数流民与掳掠来的工匠,在南下主信道上,依托原有的山丘、树林、废弃坞堡,在不到一月的狂乱时间里,连设七座巨营,掘壕三道,垒土为关!
每一座大营都占地广阔,木寨高耸,荆棘鹿层层叠叠,隐约可见重甲身影在木墙后巡戈。
营寨之间又以土墙、沟壑相连,形成犬牙交错的防御纵深。
通往蓟县最近的平坦通途,被这绵延数里的“赤色壁垒”彻底堵死!
无数赤红色的“程”字大鑫与代表黄天神道的符篆幡旗,如同血红的森林,在冻风中刺目地翻卷。
空气仿佛都弥漫着硫磺、血腥与腐朽的压抑气味。
“这老贼好大的手笔!”高览钢牙紧咬,点钢的类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他甚至可以想象,城内的卢植看到这援军抵达却止步城外的一幕,恐怕已在大骂“高元伯贻误战机”!
而更远处蓟县城头,那些残存的守军眼中本应燃起的希望,恐怕瞬间又黯淡下去。
就在此刻,田畴的青袍身影穿过尚未安定的步军数组,策马来到高览身侧。
他的脸庞被寒风吹得发青,眼神却异常冷静,如同幽深的古井。
“元伯!”
田畴声音不高,却清淅压过周围兵马的喧嚣:“七寨连环,三道壕关,程贼欲以此‘血肉磨盘’消磨我锋芒。
将士浴血转战千里,马失蹄,弓弦疲,甲胃缝隙间皆是冰渣血泥。
若此时冲这磨盘,纵使啃下,我五十万儿郎,能馀几成入蓟城?彼时城中卢公兵马几何?可堪夹击程贼?
莫忘了公孙伯圭前车之鉴。”
高览猛地回头,虎目凶光爆射:“难道坐视蓟县城中粮尽?任由那程老狗逞凶?”
田畴目光扫过连绵阴森的敌寨,落在身后虽军容严整,但疲惫之色难掩的大军身上,最终落在远方蓟县城头隐约的烽烟上:“坐视?非也。稳扎营盘,筑结垒,休养锋刃,示敌以磐石之固!”
他声音转厉:“传令一“全军,于此焦原之上,就地扎营!”
“取后方木石,掘深壕!立坚栅!架强弩!”
“步军轮班,刀盾不离手!游骑外放三十里,遇敌小股,歼之!遇大队,燃烽火示警!”
“水军战舰,靠北岸浅水处,以船为!舰载弩警戒上游!”
“埋锅!造饭!给儿郎们上热的肉羹!烤干透的粟米饼!”
命令如冰水流淌,迅速贯彻全军。
喧嚣的兵马并未冲向那血红壁垒,反而如同退潮的巨兽,以惊人的效率在冻土上打下木桩、挖掘壕沟、堆积土垒、搭建拒马。
无数营帐如同连绵的白色菌菇,迅速在萧瑟的平原上铺展开来。
炊烟升起,食物的香气在战场上空弥漫,混合着新挖泥土的潮气。
疲惫的土兵捧着粗陶碗,蹲在初具雏形的营垒后沉默地进食,眼神不时扫向南方那片连绵的赤色。沉默中,刀在磨,箭在修,甲在擦。
一股压抑的、冰冷的、等待最终喷发的力量,在沉默中飞速凝聚。
数十里外,程志远所在的南面内核大营箭楼之上,他裹着厚厚狼裘,望着南方那片迅速蔓延,
结构严密甚至隐隐反客为主的玄色营盘,猿牙外露的面孔显得无比阴沉。
对方根本没按他的剧本强攻血肉堡垒,反而摆出了比他更牢固、更严整的乌龟阵势!卢植城中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焦躁。
高览的玄色“高”字帅旗与山海领的玄鸟大蠢,在田畴精心选址的高坡上猎猎飘扬,与程志远的赤红“程”字大蠢隔着一片被战火烧焦、散落着断戟残盔的平原,在朔风中遥遥对峙。
焦原之上,两股席卷了整个幽州的铁血洪流,如同两头杀红了眼的洪荒巨兽,在流干了无数鲜血的土地上喘息着、舔着伤口、磨砺着爪牙,冰冷的目光死死锁住对方咽喉。
空气凝固如铅,乌鸦与秃鹫落在焦黑的枯树上,等待着下一场血肉盛宴。
蓟县的最终决战,已成磨刀之石。刀已磨利,出鞘只在须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