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糜烂的局势令皇甫嵩连唯一的遮羞布都不要了,彻底放下了脸面。
他怎么都想不到卢植竟然会几天都撑不住,一朝就葬送了大好局势。
但如果皇甫嵩没有被气吐血,从那份战报中就可以窥得端倪。
卢植的那份战报,少了一个人和一支军队。
战报里前前后后那么多信息,卢植的另一位弟子公孙瓒和他魔下的【白马义从】那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及,其实已经把这场惨败的最大原因说的非常清楚了。
可能其中的隐情,哪怕是如今的卢植,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只能故作不知,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吧。
我们将时间返回十天之前,高览率兵退出幽州战场的那一天.
高览率四万山海铁骑卷着屈辱的烟尘绝尘而去,那震彻全城的“不当人子卢子干”的怒吼和满地发霉粟米、残破武器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蓟县军民的心上,
更深深烙印在军营旁观者的眼中。
公孙瓒身披沾看黄市血污的白色战袍,手按腰间的环首刀柄,立于自己的白马义从营前,冰冷的目光穿越喧哗嘈杂、士气低落的营地,投向那座此刻象征着刻薄与昏的中军帅帐一一卢植的大营。
他身后,九万【白马义从】静默如林,雪白的披风在朔北的风中微微起伏,肃杀之气与整个营地的颓丧格格不入。
“老师——”公孙瓒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冷冽弧度,心中已是一片清明,“您这是自掘根基啊。”
卢植对山海领高览的处置,在公孙瓒看来,愚蠢至极!绝不仅仅是寒了友军之心那么简单。
公孙瓒可算是全程目睹山海领跟刘备三兄弟是如何起的冲突。
高览的四万铁骑打穿了最难啃的骨头,功劳是实打实的。
卢植在庆功宴上偏刘备、关羽、张飞,打压高览,甚至用霉米、劣质兵器打发,这绝非仅因护续子。
卢植是关西大儒名门,他的行为背后,是对“异军突起、没有根基,异人出身”的山海陆鸣的天然警剔和排斥。
他想为身后代表的“清流”“正统”势力抢占幽州战场的话语权和战后利益分配的绝对主导权,不想让陆鸣的山海领分润太多,尤其高览展现出彪炳战功后!
卢植的做法,等于是赤裸裸地站在了新兴军功集团的对立面,并且以朝廷大义为名,
行打压异己、维护官僚旧秩序之实!
而这一点,恰恰精准地踩在了公孙瓒的雷区之上!
公孙瓒出身辽西贵族,但母亲地位卑微,他靠着真刀真枪在边塞搏杀出的功勋,最厌恶的就是朝廷官场那套论资排辈、裙带关系的把戏。
他能在边军出头,靠的是凶狠、善战和手中的【白马义从】!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陆鸣虽然异人出身毫无根基,但那也要分对谁。
山海领在汉帝国的门阀世家这些士族面前,的确算是毫无根基的异人士族,门阀世家也会尽他们的全力打压。
但哪怕是跟陆鸣最不对付的汝南袁氏都要承认陆鸣新兴家族的身份,乃是广陵郡豪族,是士族的一员。
卢植代表朝廷,代表的是刘氏皇室,打压排挤山海领,不仅连打赢程志远之后幽州的胜利果实都不愿意分享,还要贪山海领前一战的军功,这就有点破坏游戏规则了。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放到明面上,卢植要是真能压的住山海领,不声不响的将山海领的军功给贪墨了,士族当然也不会替陆鸣出这个头。
可他卢植不仅没压住高览,反而还闹的满城风雨,军心动荡,就连蓟县的士族都看不下去了。
这之后,那些门阀世家还跟没事人一样跟平叛大军合作,这让其他人怎么看,士族在汉帝国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就被破坏了?
卢植这是在掘士族的根啊!
哪怕最恨不得陆鸣死的汝南袁氏,在这个时候都会为陆鸣站台,这是公孙瓒敢百分百打包票的。
这让公孙瓒如何还敢继续呆在卢植军营之中。
高览一走,那支战力恐怖的山海铁骑消失,不仅是军事实力的巨大损失,更是彻底点燃了军中矛盾。
刘虞已经当众撇清了霉米的来源,“卢子干营中羊肉胆,恩公锅内霉粟沉”的歌谣传遍全城,连底层守军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卢植!
民心尽失,军心浮动。
这种情况下,公孙瓒看的很透彻,面对狡诈凶狠的程志远和蠢蠢欲动的乌桓、鲜卑等塞外部落,蓟县战场就象被抽掉了承重柱的危房,随时可能倾塌。
卢植的行为,无异于亲手将本已艰险的局势推向了深渊。
“竖子不足与谋,腐儒误国!”公孙瓒心中已然下了定论。
他公孙伯圭带着【白马义从】万里超迢、浴血奋战是为了保境安民、扬名立万、在乱世中撰取基业的,不是为这种目光短浅、只知维护朝廷旧秩序、甚至不惜牺牲整体战略利益的“老师”陪葬的!
就在“不当人子”的怒吼还在城头回荡,城内义愤与恐慌交织的火焰尚未熄灭之时,
就在卢植还在帅帐中焦头烂额地盘算着如何稳住局面、如何向朝廷解释、如何应对可能的程志远反扑时,公孙瓒的行动开始了。
他以“友军受辱,士气难平,恐营中生变”为由,加强了白马义从营的戒备,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撤离准备。
随后,一封措辞躬敬却不容置疑的紧急军报被送到卢植案头:
“报大帅!右北平六百里急报,渔阳郡发现乌桓丘力居部异动,规模甚大!
其先锋已抵白狼山,有南下劫掠右北平、渔阳诸县迹象!
末将公孙瓒心忧后方根基之地父老家小安危,恐后方有失,更虑贼寇切断我军与幽州腹地联系,故不得不立即率本部白马义从驰援右北平!
愿扫清后顾之忧,再为大师效命!事出紧急,不及当面禀告,万望大师体恤后路之重!末将拜上!”
军情如火,字字句句都以“大局为重”、“后方安危”、“为大帅分忧”为名。
公孙瓒甚至没有给卢植任何挽留或商议的馀地。
在卢植收到这封军报,脸色铁青又无法发作之际,九万【百马义从】已在雪夜中拔营而起。
他们的动作迅猛而有序,展现出顶级精锐的特殊兵种素质。
马蹄踏雪,声响控制在最低限度,白色的洪流如同雪原上的幽灵,趁着夜色和城内的混乱、高览闹的馀波尚未平息之际,迅速而坚定地脱离了蓟县大营,向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将那座注定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孤城和孤立无援的卢植大军,彻底抛在身后。
策马狂奔,远离了蓟县城头那片愁云惨淡、怨气沸腾的天空后,公孙瓒在风雪中勒马,停在一处高坡,回望那座在暮色和硝烟中轮廓模糊的城池。
他的脸在风雪的切割下显得格外冷硬,唯有那双眼睛,在凛冽的寒风中闪铄着如冰刃般的锐利光芒。
亲卫统领公孙范看到自家主公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缓缓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长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
“主公”公孙范欲言又止“不必多说。”公孙瓒的声音低沉而清淅,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平静。
“卢老师刚忆自用,为门生蝇头小利而失全军道义,寒天下壮士之心,视高元伯那等百战精兵如草芥。
更可笑的是,他妄图以腐朽官僚那套去压制手握强兵、自成体系的异人英豪陆鸣。
自取灭亡之道,谁也怨不得。”
风雪吹动着他的白色战袍,他望着蓟县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不可避免的结局:“幽州这块棋盘,已经不是他一个蕨预的执棋者能玩得转了。
我等留在那里,不过是与这艘注定倾复的破船一同沉沦,徒然损耗我右北平儿郎的性命,成为官场倾轧和卢师私心的祭品,毫无意义。”
“此刻抽身,正当其时!”公孙瓒的语气斩钉截铁,那口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吐出,
化作一声冷冽的宣告。他调转马头,不再回顾:“传令!加快行军!目标一一右北平!”
数日后,当狼山峪伏击的惨烈战报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裹挟着卢植主力尽丧、关云长受伤、蓟县再次被重重围困的噩耗,震动天下之时,公孙瓒和他的九万白马义从早已安然回到了右北平郡。
坐在太守府温暖的书房里,壁炉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墙上新悬挂的幽州精制舆图。
数码来自辽东李氏、渔阳豪强等幽州本土实力派家主的代表,正躬敬地坐在下首。
公孙瓒放下手中那份由快马送来的、详细描述蓟县惨状和卢植兵败如山倒的密报,脸上不见丝毫惊讶,反而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掌控一切的冷峻笑意。
他接过代表辽东李氏送来的家族子弟名帖和厚礼一一辽东铁山的详细舆图与开采合作契约,以及一份由幽州几大士族门阀共同签署的“恭请公孙将军主持幽州平叛大局”的联名“恳请书”。
“诸位,”公孙瓒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卢师蒙尘,蓟县危急,程贼再逞凶威!此诚幽州父老存亡续绝之秋也!我公孙瓒世受皇恩,又得蒙幽州士民信赖,虽才疏力微,然值此危难之际,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他站起身,步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狼山峪的位置,又划过蓟县,最后指向通往辽东、塞外的道路:
“程贼虽胜一阵,然其根基浅薄,聚啸之众,久战必溃!其部属多乌合,破之不难!
且经此一役,彼亦折损元气。
我军新锐,更得辽东铁山之资,幽北诸族子弟归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鹰:“当下之急务,非是急躁求战。
卢师主力虽失,却也重创程贼中军。
我军当一面火速征召幽北健儿,借辽东铁山精铁,速速扩充部曲,打造军械;一面安抚郡县,接纳溃散的官军义士。
更需严密监视乌桓、鲜卑等塞外部落,断其趁火打劫之念!”
他语气一转,带着强烈的自信和号召力:“待我军兵精粮足,根基稳固,再观敌之破绽!或自辽东、右北平发兵南下击其侧翼,或连络尚在坚持的蓟县守军、遂郡等地里应外合!
程贼如今身陷蓟县坚城之下,兵锋已钝!且其后方经山海陆鸣魔下高元伯一番冲杀,
恐怕也是人心惶惶!此正是我公孙瓒与诸位同心戮力,重整山河,光复幽州,上保社稷,
下安黎庶的一一千载良机!”
话语铿锵有力,配合着他手中那份厚重的联名“恳请书”和泛着金属光泽的辽东铁山舆图,以及府门外那九万毫发无损、正厉兵秣马的纯白铁流,构成了一幅全新的、充满力量感的幽州未来图景。
卢植的大败,在公孙瓒这里,非但不是末日,反而成了他登台成为幽州真正主角,集成本土势力,创建属于他自己的“伯圭时代”的最佳铺垫。
公孙瓒到时候想要问一问他的那位老师,为什么要将那么多心血和偏爱放在“不成器的刘玄德”身上,而不多看一眼他这位“麒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