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川军,长社平叛大营。
皇甫嵩的手在染血的袖口上指了指,指尖残留的墨腥混着方才怒拍桌案溅落的血珠。
那封饱含妥协、甚至透着一丝屈辱的求援文书,帛边滚着赤黑纹的暗边,正被最亲信的传令骑尉死死绑缚在胸前。
精挑细选的两匹换乘快马已在辕门外焦躁地刨着蹄,只等那骑士撞开鹿,便要泼命般向东南狂奔,查找那支神秘消失在山野间的山海大军一一陆鸣的踪迹。
“十万火急!务必亲手交予陆将军!”皇甫嵩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象从砂砾中挤出。
老帅的目光掠过案头那座摇摇欲坠的“文书塔”:颖阴粮仓天火、朱伪泣血告急、张咨断供火油箭的冷函:每一卷都刻着“危如累卵”四字。
他将最后一线希望,押在了这卷尚带自己掌心馀温的帛书上。
蹄声如雷,绝尘而去。墨迹在夏风中凝成冰线,
皇甫嵩闭上眼,仿佛瞬间抽干了脊梁,瘫靠在冰冷的青铜帅椅背。
帐内只剩冰鉴吐纳寒雾的嘶嘶声,以及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心跳。
突然,驿卒撞开辕门的巨响,撕裂了这份死寂,几乎是文书送出的同一时辰!
一名背插三支翎羽尽碎、甲缝糊满燕山黑泥与未干血的幽州驿卒,连滚带爬地撞翻亲卫,一头扑倒在染血的案前,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声,随即呕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大帅!八八百里加急!狼狼山峪!程贼程志远尽起幽州老本四十万.精锐.藏在.藏在每日攻城的流民里卢将军..卢将军中伏了!!”
“啪嗒!”
皇甫嵩掌中正摩的一枚代表“山海营地”的玄铁令符,毫无知觉的掉落在地。
时间回到三日前,幽州蓟县战场。
蓟县城墙根,污臭冲天。
又是一天毫无新意的景象:数万或者数十万面黄肌瘦、衣衫槛楼的流民,如同行户走肉,被驱赶着涌向蓟县那饱经摧残的夯土城墙。
麻木的哭豪、绝望的拍打、木棍石块徒劳地敲击,构成了日复一日的背景音。
立于城头的卢植,眉头紧锁,并非忧虑城下这软绵绵的攻势,而是为这几日斥候近乎瘫痪的情报系统而焦心。
城内的异样声音象是无形的瘟疫,让本该最可靠的眼睛,本地斥候和义勇都变得迟滞甚至“失明”。
他烦躁地挥手:“老规矩,弓弩驱散即可!省些箭矢!”
城墙下,如潮的流民堆栈着,哭喊震天。
守军们挽起强弓,箭簇遥遥指向那些瘦骨鳞的身影,无人留意,今日的流民潮,似乎比往日更“绸密”,且混杂了大量“青壮”。
修然!
进攻的骨哨声,并非来自后方黄巾阵中的号角,而是从流民潮的内核深处凄厉炸响!
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苍天已死一—!!”
万声咆哮瞬间盖过一切哭豪!
就在箭雨泼洒前的刹那,密集的“人潮”深处,数千具看似赢弱的身躯猛地爆发出山崩般的巨力!破布烂衫瞬间撕碎,露出下面精铁浇铸般的玄黑重甲!偻的身形壑然挺直,化作锋利的尖刀!
潜伏的【黄币力士】!
他们咆哮着,如同挣脱锁的猛兽,不是去攀爬城墙,而是以血肉之躯狠狠撞击、推开前方作为“掩护”的、真正的老弱流民!如同开闸的洪流,为身后真正的杀机清理信道!
几乎是同时,“流民”推着的数百架蒙着厚厚破席烂草、看似运送“死伤”或“攻城烂木”的板车,被暴然掀翻!草席之下,赫然是三百具已然上弦、寒光闪铄的一一淬毒重弩!弩手穿着与流民无异的破烂衣衫,此刻眼神却凶戾如狼!
“放!!”一声来自流民内核的暴吼,盖过了城头的喧哗!
“嗡一一!!!”
致命的铁雨,撕裂距离极短的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扑向城头!目标并非随意泼洒,
而是城墙垛口后挽弓的守军!一时间,城头血雨腥风,猝不及防的守军人仰马翻!城防指挥瞬间陷入混乱。
也就在这致命的混乱当口,从幽州营地方向传来急报,侦测到东北密林有大规模兵马异常调动!虽未知详情,但足以让卢植心惊肉跳。
“不好!中计了!程贼主力在此!他要破城!”卢植肝胆俱裂,厉声嘶吼,“玄德!
速速率军出城!击溃这股弩手!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城墙!”
狼山峪,那狭窄的谷道,此刻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峡谷两端,刚刚被紧急部署好的冲车和寨墙,是卢植仓促间设下的“安全锁”。
“杀!!!”
几乎是卢植命令发出的同时,左侧山道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烟尘蔽日!
卢植心中一震:“翼德性子太急!”
他怕张飞有失,也恐另一路黄巾主力随时压上,不及细想,立刻点齐主力万馀【羽林虎贲】,亲率大军紧随关羽、刘备部之后急急扑向山谷驰援张飞,意图三面夹击,一举吃掉这股暴露的“黄巾精锐”。
急切的马蹄踏过谷口焦土。
就在卢植率领主力【羽林虎贲】铁甲洪流,汹涌冲进狭窄的狼山峪,堪堪与接应上的关羽部汇合,正准备围剿山涯下暴露出弩阵的流民伪装精锐时一右侧山涯顶上,一面熟悉的、沾着涿水污泥与暗红血渍的残破白骨大蠢,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轰然竖起!
程志远那张獠牙外突的面孔,清淅地出现在崖顶,他手中巨大的号角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鸣——呜——鸣——!
沉重、蛮横、不同于任何汉军信号的号角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喧嚣,狠狠压过了一切喊杀声!
峡谷两侧的山林、蒿草丛、石缝之中,象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无数点黄芒疯狂涌现不是虚幻的法术光华,而是扎裹在头上、臂膀上真实的黄币!
无数埋伏已久的黄币步卒、刀盾手、枪兵,沉默地从各处掩体后站起,如同复盖山岭的黄色潮水!他们的眼神冷漠而充满杀意,绝非散漫流民!
更可怕的是,峡谷的入口和唯一开阔的出口侧翼,烟尘暴起!沉重如雷的蹄声让大地颤斗!
两支如钢铁洪流的黄巾重骑兵,身披与汉军【羽林虎贲】同样闪耀的厚重铁甲,如同两柄沉重的铁锤,正从峪外狂飙突进,目标正是一一刚刚完全涌入山谷,队形因追击而拉长的卢植主力中军!以及被堵在谷中,首当其冲的关羽、张飞、刘备部!
“关门打狗!全军突击一一!生擒卢植!!”程志远在崖顶的嘶吼声在山谷中回荡充斥着野心得逞的狂喜!
卢植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冰窟!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冷汗倾刻间浸透了他的重甲!
完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愚蠢的暴露精锐送死!这是绝杀之局!
那暴露在谷底、以流民伪装吸引他出城、吸引他主力仓促进入山谷的弩阵,是致命的“诱饵”!他以为自己在围剿程志远的精锐,却不知自己才是被围猎的猎物!
狭窄的地形让庞大的【羽林虎贲】重骑兵根本展不开冲击!前后出口侧翼那呼啸而来的铁蹄,如同两扇巨大的铁闸,即将狠狠合拢!头顶两侧山坡上俯冲而下的黄巾精兵,如同死亡的瀑布!
“关云长!张翼德!护住中军两翼!向谷口突围一一!”卢植目尽裂,赤霄剑几乎要捏碎。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是保住这十万帝国最精华的种子!
然而,好象有些晚了!
驿卒抖若筛糠,那染血的加急军报在皇甫嵩手中作响,每一个字都如烧红的烙铁烫在神魂上:
“
“噗一一!”
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毫无征兆地从皇甫嵩口中狂喷而出!血箭如虹,猛烈地浇淋在帅案中央巨大的沙盘上!
鲜红的血珠,粘稠、沉重,恰恰复盖在代表幽州蓟县的那块沙盘模型之上,顺着龙脉走向豌而下,瞬间将那座孤城模型和周围的山川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仿佛正是程志远在那绝杀谷中泼洒的汉家儿郎的鲜血!
与此同时,帐帘被粗暴掀开,亲兵面无人色地冲进来,嗓音因恐惧而尖利变调:“报大帅!豫州急报!颖川太守张咨:::拒发火油!言言黄币已掐断南运信道,无可调之资!他他让大帅自己想办法!”
嗡一一!
皇甫嵩眼前骤然一黑,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喻鸣。
那卷尚未送达的求援文书、幽州卢植兵败将亡的滔天烈焰、颖川士族张咨这兜头浇下的最后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一一三道灭绝般的巨力,于此刻,在这帅案方寸之地,在那一滩像征帝国北境心脏被洞穿的猩红之上,轰然绞合!
“咔嘧!”
一声脆响!皇甫嵩扶在案角的五指,因极度痛苦和绝望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竟生生在那坚硬的楠木案角上,抠出了五道深可见木纹的指痕!
碎裂的木屑混合着凝固的血块、滚烫的血珠,落下,砸在那片血色的沙盘之上。
三支穿心之箭!箭箭绝命!
灯架上残烛,火光猛地一跳,爆开一点濒死般明亮却又短命的灯花。
帐内死寂,唯有那烛火燃烧的轻微啪声,和沙盘血珠悄然滚落的微响。
老帅的身体晃了晃,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沙盘,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中央,他仿佛看到了波才深埋长社城下的五百吨西域猛火油正顺着地脉的缝隙疯狂蔓延,要将一切焚毁殆尽:
而更深的血光之中,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一一陆鸣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穿透血幕,
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淅地看着他,仿佛早已洞悉这绝望的终局。
皇甫嵩强撑着将口中的鲜血咽入腹中,嘶哑着喉咙下令:“擂鼓,聚兵,随我到帐外迎一迎讨逆将军!”
半个时辰之后,面无血色,嘴唇发紫的皇甫嵩立在长社大营辕门外,身后的三万【三河骑士】在他的命令下,高声疾喝:
“恭迎讨逆将军入驻平叛大军,升任联军统帅!”
“恭迎讨逆将军入驻平叛大军,升任联军统帅!”
“恭迎讨逆将军入驻平叛大军,升任联军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