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谯县,曹氏坞堡中央大堂。
戌时的惊雷劈开沛国阴云,青铜兽首灯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曹氏正堂的玄色地砖倒映着百盏鲛脂灯,却照不亮围坐沙盘前的十数张凝重面孔。
家主曹嵩指尖盘桓的玉璋早已沁满雾水,其子曹操一袭玄甲未卸,甲缝里幽州战场的血腥气混着豫州新雨,凝成案头《山河阵图》上的露水。
“诸君且看!”夏侯独目掠过沙盘上三道裂痕,精铁护腕重重压向代表邮城的木板,“张角虽然掘断冀州龙脉攻陷邺城,但是他能掌控的最多也就加之青州和充州!
就比如说幽州程志远自从刚开始那半个月之后,就主动切断了跟冀州黄巾的联系,幽州黄币只知程志远不知张角!
张角是太平道的主心骨,但不是黄巾军的主心骨,十三州黄币各自为战,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黑面庞被烛火镀上金铜光泽,断眉随冷笑挑起,“说起幽州,要是程志远和张角一条心,还有卢植什么事情。
张角要是攻陷邺城后直接率兵北上,蓟县必破,到时候大汉连续失去两座州府,也别搞什么平叛大军了,能守住洛阳都是万幸!”
曹纯闻言直接拍案而起:“某就说黄币不足为惧,除了冀州黄币实力还算可以,其他州郡的黄币不过都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不堪一击!
兖州的地盘都快被黄巾军瓜分完毕了,只要给某十万大军,不说抢下一个郡,一个县肯定是没问题的!”
堂外骤然风疾,夏侯渊按刀而起,他指着豫州战区,裂帛般的嗓音刺穿雨幕:“长社才是心腹大患!波才那厮熔了长社武库内的玄铁作龟壳,地底埋着五百吨西域猛火油!”
夏侯渊的刀鞘突然戳向沙盘裂缝,细碎磷火从汝南郡喷涌:“颖川荀氏昨夜连撤三百门客,颖川士族的粮车转向颖阴一一这些蠹虫恐怕都嗅到火油味了!”
夏侯淳摸了摸自己的断眉,不确定的说道:“颖川士族都打起了退堂鼓,我们这个时候下注?会不会有点不妥啊!”
曹纯接话道:“某也觉得没必要参和长社战场,反正又威胁不到沛国。
就算现在认定黄币必败,我们也没必要给朝廷表忠心吧,这个时候不应该趁机多占地盘么。
消化不消化的了事后再说,但我们还是没去争夺地盘,那就肯定不会有新的地盘不是么!”
夏侯渊指看沙盘上沛国周边说道:“从黄币之乱开始,我们的确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某也从没有担心过黄币军,我们也不怕周边地区的黄币渠帅!
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打赢了长社之战之后的皇甫嵩,他的下一步一定是陈国!
而等他进入陈国,必然会向我们这些一直不出力的士族施压!”
曹洪皱起了眉头,略微心烦的点了点头:“是应该稍微跟这些洛阳出来的将军交好一下,免得将来被他们穿小鞋!
不怕他们成事,就怕他们坏事!”
曹仁这个时候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尤豫着插话道:“其实平叛大军的势头也许并没有那么好,根据某幽州的游侠朋友所说,我们看到的战报跟实际情况还是有一定出入的!
不然皇甫嵩借着卢植大胜的势头,早就开始秋后算帐了!”
“咳咳!”
坐在主位上的曹嵩清了下喉咙,原本吵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他从衣袖中翻出一封打开的密报,也不说话,将其递给左手边的曹操。
烛影在曹操眸底炸开精芒,他信手捻起密报,没看几眼就不敢置信般的睁大了眼晴:“不当人子卢子干?!用四万玄甲骑的骸骨铺路,却纵容刘玄德抢功抹黑高元伯·——”
裹着尘土的密报被摔在案上,曹操转过头看向曹嵩难以置信的问道:“朝廷的战报以及事后流传出来的消息,不是说高元伯仗着山海陆鸣抢夺刘玄德的功劳么?
怎么这份密报上说的是桃园军未至程志远中军,山海铁骑已破黄币重甲;庆功宴张翼德碎爵九尊,山海缴获全是霉粟箭簇?”
“荒唐!”曹洪拍案震翻谯郡舆图,酒液漫过夏侯氏捐献的万石粮标记,“某就说那卢子干弟子就一万五千新兵,要真能夺得破营之功又哪里能被抢夺?卢子干一生清名真是喂了狗!”
曹洪骂完卢子干,想到他们之前就是被朝廷的情报所骗,突然俯身紧盯曹仁,“子孝,你和幽州的游侠儿熟,可探得真相?”
阴影中的曹仁表情难以捉摸,他长叹了口气:“说真的,某收到消息的时候完全是不敢信的,就是之后连续收到多封消息,还是难以相信他们的说辞!
蓟县之战当日,高元伯四万骑踏碎程贼亲卫营时,张翼德的蛇矛还在劈辕门木渣!
就是关云长和张翼德那条抢功的信道都是高元伯打通的!
蓟县之战之后,卢子干跟他的两个学生就以伤亡过大为由,闭营不出,蓟县后面几天遭到攻击都是高元伯独自领兵挡回去的!
山海军归程那日,整个蓟县都在唱响‘卢植营中羊肉腹,恩公锅内霉粟沉’!”
惊雷劈断堂外老槐,性子烈的曹洪和曹纯暴怒出声:“彼其娘也!不当人子卢子干!
彼其娘!”
夏侯渊突然拽过曹操甲绦:“孟德!那卢植估计是故意恶心高元伯,卸磨杀驴,赶走山海领的军队,想要独享幽州—”
话未竟,曹操将手中的情报放到烛火上点燃,直至手中的布帛烧成灰烬!
“幽州哪有那么简单!”曹操踏碎灰,玄甲鳞片刮过青砖,“程志远是折了两百万精锐!损失虽大但还未伤根本!”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邺城的位置敲了敲:“程志远要真的山穷水尽了,早就一溜烟跑到冀州去寻求张角的庇护,哪能如此不动如山!”
死寂中烛火爆响,夏侯惊嘿然一笑,嘶声如锈刀刮骨:“那卢子干自作聪明,别说程志远有什么底牌还未曾掀开,就是拿海量的黄巾流民军跟卢子干耗下去都能耗死他!”
曹操不屑的撇了撇嘴,显然是有些看不上卢植:“幽州战场没那么容易就能结束,还有好戏能看!
子孝,继续让幽州游侠传递第一手消息!
接下来,长社战场估计也有好戏看了,卢植得罪了山海领,山海陆鸣这会可带着山海主力在长社大营做客,就看皇甫嵩能不能给陆鸣一个交代了!
而我们,是时候登上这座已经搭载好的舞台上了!”
曹嵩掌中玉璋“咔”裂开凤纹,谯郡暴雨倾盆如注。
堂内十七道影子在门窗上绞成乱麻,案头四十九盏油灯灯光大亮,灯光那正中间刚好照耀着幽州、冀州、兖州、豫州、青州五州,乃是黄巾之乱的中心,也是整个汉帝国此时的重心。
而一道意气风发的身影站在沙盘边上,一只手指重重的点在了充州的中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