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蓟县城头焦黑的箭楼在暮色中落灰。
高览甩开银枪上最后一缕碎肉,望着满地插满箭簇的程志远军旗,玄铁面甲下的喉结突然滚动一一刚刚刺破耳膜的,竟是山海领特有的三短一长鸪哨。
幽州战场的实际情况跟朝廷的那份战报上的描述不说毫无关联,至少也是两种画风。
蓟县之围根本就没有解除,只是少了南面的黄巾大营,西北、东北还各有两座黄巾大营,这几天还时不时有试探进攻,
今日东北边的黄巾大营就派出了一支十万人的部队试探性地攻城,高览接了卢植的军令,刚刚击溃这支黄币部队回归营地。
“田军师到底在密信里捎了什么?”他在战袍上擦了擦沾满脑浆的手,铜筒封印的玄鸟火漆烫得掌心发麻。
当“直接撤回阳信”六字撞入眼帘时,幽州荒野忽起飓风,卷着沙粒将满营血污刮成旋涡。
“集结全军!”给三颗凑近窥探的脑袋一人赏了一巴掌,高览翻身上马的动作惊起十丈烟尘。
三名亲卫飞快地吹响山海领紧急集结的号角声,刚刚才回营不久的四万铁骑在第三段号角声结束前列阵在营地之中。
高览骑着战马巡视了数组,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上马,我们回阳信城!回自己的地盘!”
背后四万铁骑的玄色披风同时扬起,竟在焦土上铺成遮天蔽日的墨云。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骑兵!”
“有骑兵突袭的声音!”
“敌袭?!”
蓟县城墙根正在收敛尸首的民夫突然惊慌失措的叫喊起来,一帮人连滚带爬的朝着城门逃命。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那支奔腾的骑兵终于进入到蓟县守军的视野之中,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支骑兵乃是山海领支持蓟县四万铁骑部队。
只见这支响午还在死守东门的铁血劲旅,此刻竟如鬼魅般绕城疾驰。
马蹄裹着的亚麻布吸饱了血水泥浆,踏过护城河浮尸时闷响如雷。
“快开城门!”城楼守将的嘶吼混着齿轮艰涩的转动声,这可是自己人,守将赶紧打开刚刚关闭的城门了,以免闹出什么误会来。
幽州刺史刘虞原本就在城墙上巡视蓟县城防,听到动静后还以为卢植又有什么想法要蓟县配合,赶紧朝看城门楼行去。
刘虞的鹤擎刚在女墙缺口处露出一角,高览就丢出一块令牌,掠过城墙阴影,枪尖挑着的铜制虎符重重砸在夯土道上一一那是卢植亲手颁发的【平叛先锋令】。
“山海领不受那份委屈!”
暴喝声震得箭垛积灰而落,
高览突然勒马人立,战马前蹄重重踏碎地砖,进射的青砖碎片在夕阳下划出七道血线两万【黄弯飞骑】齐刷刷丢出一个个布袋,没有扎口的布袋砸在地上,露出内里发霉的栗米!
就是蓟县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刘虞都没让魔下的将士吃这种粮食,这是被卢植克扣军功后撕开的最后体面。
刘虞扶在墙砖上的五指骤然发白,他分明看见蓟县城墙上的守军都用异的眼神盯着自己,让他的心中直欲吐血。
但这还没完,后面两万【大汉铁骑】上前,丢出一把把残缺的箭簇、卷了刃的环首刀。
眼尖的众人明显能看出这些武器上刻着“刘”字的记号。
“高将军何至于此!”幽州刺史的官袍被疾风扯得猎猎作响,却盖不住城内骤然炸开的声浪。
高览“嘿”的笑了一声,高声道:“卢子干庆功宴上说要多分我山海领三成缴获,但至今为止山海领收到的缴获全在这里了!
本将倒是想问问刺史大人,您手下的将士到现在还在吃发霉的粟米?
这些明显是替换淘汰下来的武器有没有刺史大人的一份?
刺史大人就是这么对待不远万里,前来支持的友军的?”
刘虞被问的腿都快软了,这锅他可不背啊,前面那句只不过想做个和事佬罢了,他可背不起克扣军粮和军功的锅。
刘虞一脸的欲哭无泪,承受着全城百姓异样的眼神,毫不尤豫地将卢植卖了:“高将军明鉴,贵军的军粮可都是从洛阳刚刚运来当季的稻花米!
蓟县守军可以为本官作证,洛阳的奖励、粮草一到,本官立马全部送入卢将军大营,
根本没沾分毫!
就是蓟县最近几日的口粮,都是本官每日派人去卢将军大营领的:::
刘虞这话语还未落下,蓟县城内骤然炸响惊天的音浪。
卖炊饼的老汉突然指着西城浓烟哭豪:“这几日给我们蓟县解围,不停救援的军队不都是高将军么!高将军是好人呐,刘大人您可不能对不起我们的救命恩人呐!”
抱着婴孩的妇人不可置信的询问身边人:“这几日我们城内百姓都有口白米粥喝,怎么我们的救命恩人只能吃霉米!”
城东茶肆二楼传来陶盏碎裂声,青衣文士的咆哮撞破窗根:“要是只看朝廷的战报,
还以为高将军把卢子干的弟子欺负惨了!搞了半天,真正欺负人的是卢子干啊!不当人子卢子干!”
城墙上一名老兵“砰”地将自己的头盔砸在地上:“每日去卢植营地押运粮车,老子分明都嗅到羊肉腹味!不当人子卢子干!”
“不当人子卢子干!”
“不当人子卢子干!”
“不当人子卢子干!”
刘虞一脸惊的看着蓟县城内,这是他一直盼望的场景,只不过他梦里的场景,蓟县城的所有百姓高呼的是“英明神武刘刺史”。
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是羡慕呢,还是庆幸,这就是他所一直追求的民意,民意不可违啊。
高览的钢枪在声浪声中划出凄厉弧光。
四万铁骑突然变阵,调转马头,让出一道容高览通过的小道。
“这幽州,某不守也罢!”
高览就连一句“告辞”都不愿多说,率领四万铁骑朝着东南面扬尘而去。
当最后一缕马尾消失在官道尽头,城内突然传来震天哭喊。
浑身血污的游侠儿脱下守军衣甲,丢下长刀:“这城不守也罢,某可不想跟高将军一样抢了卢子干的军功!告辞!”
暮色彻底吞没城池时,城南粥棚的旗杆被掀翻在地。
独臂老卒用陶釜挑起滚烫的米粥泼向“卢”字旗:“真心来解救我们的恩人受尽委屈,留下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蓟县没救了!”
刘虞的玉带扣在混乱中被挤落城头。
他望着满城燃起的火把一一不是黄币夜袭的烽火,而是百姓焚烧写着“卢”字的旌旗。
刺史府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炭笔写满“幽州男儿的热血,暖不了卢子干的心肠”这等诛心之言::::
鹰掠过夜空时,翅羽扫过太行山巅未化的积雪。
那支蜿蜓如黑龙的骑队已驰出蓟县地界,马蹄印里渗着的,不知是蓟县父老的泪,还是门阀算盘里凝出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