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震天,火光闪耀。
后方的领主营地中一时间群情激奋。
士兵们纷纷压低声音,猜测刚刚的景象。
“天父在上啊!那群野兽多半被烧成灰了!”
“定是奇术使大人的伟力!”有人虔诚地在胸口划手势,“他召来了圣洁的雷霆与火焰!”
有人激动地跪拜,喃喃道:“他的使者行走在人间”
消息很快从底层士兵的谈资变成骑士们的议论。他们猜测那是否是雷霆的咆哮,或是烈焰的洗礼,想象鼠人在神迹的审判下化为灰烬。
每个人都在期待胜利的消息,并坚信很快就能离开这片令人不安的森林。
领主面色涨红,在营帐前狂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几声神经质的大笑,仿佛已经得到了萨贝尔将亵读彻底抹除的好消息。
骑士们又开始擦拭铠甲和武器,斗志高昂,准备随时上马,冲出这个该死的破地方。
阿马迪斯也为超凡的力量短暂振奋了一瞬间,但他很快就想到那些鼠人们的下场,让他心中一颤。
那些和孩子无异的鼠人,会成为飞蛾,扑向火焰,划出一道光芒,然后彻底化为灰烬。
骑士之子很快低下了头,抚摸着父亲的头盔,试着从上面看出自己的样子。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疲惫不堪,眼睛深处还象湖水一样清澈。
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三位老兵面色忧愁。
安东尼奥丰富的阅历,让他很快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习惯,这反倒让他深感不安。
奇术使先前的手段精确而高效,或者说,不屑于浪费他那珍贵的力量。他只负责指出敌人,把佣兵们作为拳头砸上去,绝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如果这爆炸真的是奇术使弄出来的,说明他遇到了大麻烦。
另外两位老兵没想这么多,他们担忧着另一个问题。
战争没结束,阿马迪斯就必须继续作战。
当硬饼干和麦糊在锅里泡开时,雇佣兵们回来了。
十几名莫加瓦尔雇佣兵,身负重伤,拖着他们战友的尸体,跌跌撞撞地逃回营地。他们曾经凶恶如狼,此刻却显得颓废不堪,浑身焦黑。
营地的气氛陡然一变。
篝火仍在燃烧,但所有人的动作都同时停滞。
举到半空的酒囊,拿在手里的干饼,以及咔嚓一声掉落在地的武器,都保持着静止。
冰冷的酒液呛得雇佣兵发抖。
“没听到吗!蠢货们!”
那名雇佣兵再次绝望地重复,厉声咆哮:“那个奇术使,萨贝尔·德·卡沃死了!拉蒙也死了!全死了!被鼠人杀了!死得象条烤熟的野狗!”
桑吉诺男爵嘴巴大张,如同教堂的滴水兽石象般僵立在原地。
营地中只剩下风声和马匹不安的躁动。
阿马迪斯瞪大了眼睛。
那么强大的神秘使竟然也被鼠人打败了?
萨贝尔萨贝尔
这个名字在脑中不断回荡,他猛然意识到,这个名字与他庄园旁的那位药剂师何其相似?那竟是一位高贵的奇术使?但他为何会留在庄园为自己配药?
阿马迪斯还来不及细想,一声痛苦的咆哮传遍整个营地。
领主彻底疯了。
不,不止是他,整个营地全都疯了。
骑士之子曾感觉领主的声音象威严的雄狮,但狮子终究也只是野兽,而现在,那头疯狮子只能发出野兽的哭嚎声。
男爵甩开一切,跌跌撞撞地朝着来路爬去,配剑叮当作响,华服沾满泥污。
刚刚还在向天父祈祷的士兵们被遏住了嘴,匍匐在地,朝着森林方向跪拜不起,许多人连话都说不出来,跌跌撞撞往退路冲去。
骑士们丢盔弃甲,甚至连自己的马匹都顾不上,浑浑噩噩跟着人群逃跑。
就象雪崩。阿马迪斯心想。绝望从一个人被推给另一批人,再无人可以阻止。
“少爷,别看,也别听。”安东尼奥起身按住他的头,低声苦笑:“我终于明白了。”
“啊,明白什么?”
“明白鼠人为什么不杀掉领主和骑士。”
老兵细细给阿马迪斯整理着罩袍,像送子远行的母亲。
“少爷。”他轻声说,“这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而是他们没有选择用箭来杀,他们用恐惧。”
“你眼前看到的这些,都已经是死人了。”
“他们馀生的勇气都被鼠人夺走了。”
“昆卡领完了。”
阿马迪斯转过头。
整支军队像野兽一样四散奔逃,逃跑的速度比当初来时快上不知多少倍。
简直可笑。
“报告!诺文先生!”
“敌人全都逃走啦!还留下了好多好东西!”
战鼠们兴高采烈收集着领主军队丢弃的各种东西,把这些破烂零碎都小心翼翼地堆成一座山,然后献宝似的跑到诺文面前,踮着脚高高举起来。
“有带扣子的铁头盔!哗啦啦的!”
“我找到了一把亮亮的小刀!”
“这有好大一块布!沾了好多泥巴!”
有只战鼠笨拙地捧着大铜号,试着吹了吹气,吓得耳朵一哆嗦。
“呜。”铜号发出了漏气的小声嗡鸣。
“叽哇!这个东西会响诶!”
“是号子!”
领主军队抱头鼠窜,大部分东西都来不及拿,铠甲,干粮袋,锅,板车,各种布料、刀剑弓弩,甚至闪亮亮的小银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这些堆成小山的战利品让诺文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大家都是好样的!”他示意战鼠们,“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剔,先前散开的雇佣兵可能还没全走。”
战鼠们点点头,尾巴精神地摇摆着,都听话地把东西放好,继续保持警剔。
不远处,毛人勇士们也传来了豪迈的大笑声。他们用祖传的办法,安抚了十几匹马儿回来,阿古用手臂挽着缰绳,自豪地低吼:
“诺文,看!好马儿!”
“好!”
诺文同样大喊一声回应。
随后他走回伏击地点,回想刚才那场爆炸。
按照原定计划,本来该用燃烧的尘粉困住奇术使十几秒,让他暂时失去方向感,为战鼠们的饱和攻击争取时机。
为了防止奇术使有类似用水沉降尘粉的手段,他还特意添加了遇水放热的生石灰,再让尘粉借由叶片缓缓飘落,而不是一次性全洒下来。
结果那个奇术使用某种办法把尘粉和空气搅匀了,直接给自己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气燃料炸弹。
这效果,他想设计都不一定能设计得出来。
想到这里,诺文不由哑然失笑。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战争永远不缺意外。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造成了另一个后果——那两匹拉车的马被烤得有点焦香酥脆
“诺文!”
龙娘兴奋地举着烤马腿跑过来,往诺文脸上一杵:“坏人马死了,来吃肉!”
“安卡拉最棒了,是大功臣,你先吃。”诺文笑着摸摸她的犄角。
她眯起眼睛,含糊地咬着肉,又卷起尾巴,用力摇晃着一把发灰的银匕首:“这是那个坏家伙的小刀!”
“啪嗒。”
匕首上还掉下来了一块银箍。龙娘急忙又俯身捡了起来:“亮亮的!”
“还有法杖,也变得焦焦的啦!”
法杖散发着焦糊味,宝石上面都蒙上了一层黑灰。
安卡拉看了一眼诺文身后,用干净的骨头棒一指:“还有他自己!”
奇术使歪歪扭扭地倒在一棵树下,胸腔微弱地起伏着,许多箭都没拔出来。
剥开他的层层服装,诺文顿时看见了一颗毛发稀疏的可悲秃顶,满是黑灰的眼皮似乎还微弱地动了动。
“恩。”他摸摸下巴,“这家伙生命力还挺顽强。”
“安卡拉,再给他治疔一下。”
“好哒!”
萨贝尔眼前一片漆黑,思绪仿佛被混沌劈碎。
直到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某种清脆到令他惊恐的声音,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
“安卡拉别害怕,这只是小包扎”
他迷茫地呢喃道:“我不叫安卡拉”
“我知道呀。”
“我叫安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