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文说,要有玻璃。
于是工匠鼠们聚成一团,努力筛选沙子,熔炼,吹制圆筒,再细细展平,耐心退火。
颜色最浓的绿色玻璃被鼠鼠们失望地丢到了一旁,接近透明的淡绿色玻璃才会被装箱,而浅蓝色的玻璃被大家视若珍宝地放在专门的房间里。
他们日夜不停,连睡觉都缩在工坊区里,就有了一箱又一箱磨光的平板玻璃。
诺文又说,要有长方形的水槽,开孔的盖子。
于是烧陶鼠们苦思冥想,叽叽喳喳地画出设计图,选用陈腐好的老黏土,不停地捶打黏土团,排出气泡,制成陶胚,确保每个炻槽都漂漂亮亮,不吸水,作为鼠块的新家。
数日辛勤之后,就有了能让鼠鼠们仰望的炻槽小山。
诺文再说,要有堆肥、淤泥、草木灰、骨头渣渣和臭臭泡过的肥水。
这让喜欢干净的鼠鼠们犯了难,他们把这些东西搬来搬去,面露难色。
灰鼠们尤豫地站出来,主动来干这最苦最累的工作。让大家都有些敬佩。
于是就有了好几大缸气味古怪的肥水。
最后,诺文说,要在高高的土包顶上,清出盖温室的空间。
鼠鼠们便乌央乌央地冲向山顶,用小铲子和小镐子一路推出一个缺口,再沿着土壁一路凿下去,连通山洞。
他们的小手干起这个好累好累,还会起水泡。但一只鼠鼠累了,就把工具和袍子交给另一只鼠鼠,大家嘿呀地大喊着,呼着热气,每小时都能削下去一大片土层。
龙姐姐忙着在外面挖灌木。大家就象小船一样,摇摇晃晃地载着木杆子,一根根立起来,扶稳,用绳子量一量,再装上玻璃,抹平黏土,挖出烟道,直到室内不生火也比外面暖和。
于是在第六天,温室拔地而起。
“造好啦!”
安卡拉灰头土脸地笑起来,对诺文挥着手。
“诺文先生快来看看叽!”鼠鼠们也纷纷催促道。
诺文注视着眼前那座依靠在山顶侧面的三角建筑。
这座温室和他印象中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为了最大限度接收阳光,温室建得很高。
双层淡蓝或浅绿的玻璃面正对太阳,形成平缓的三角坡面,透进斑烂的光芒。温室整体向下延伸两米,深深扎进土层之中,有利于保暖。而进出口都开在背面,直通山体内部。
他走进室内,观察四周,心中感慨万分。
自己的每一个设想都被鼠鼠们努力搬到了现实之中。
内部的种植槽就象电影院座位一样,阶梯状依次上升。每个孔位都可以塞下一颗灌木,这是光照层,供给这些古怪的小灌木充足的阳光。
而在它们的下方,则是一个巨大的封闭木箱,略微倾斜,在鼠鼠们的视线平层开了玻璃检查窗,可以随时从两侧拉开,检查或收获最终的成品。
营养液槽位于最上方,通过重力滴落,在木箱的入口自然下落,撞击突出的挡片,飞洒出来。
旁边还有鼠力驱动的小转盘,浸入箱底,能够将积蓄的营养液高速旋转甩出,形成饱含氧气的细雾。
盘旋的地下烟道让室内无比温暖,高高的烟囱直通天空。
而在最角落,一个双层缸体中,封存着整个温室的关键——他亲自提取的纯净菌种。
“大家辛苦了。”他满意地点点头,“每个人都做得很好!”
“好耶!”鼠鼠们高兴地抱在一起。
莱茵好奇地四处打量,提议道:
“诺文先生,既然温室造好啦,我们赶紧把土运进来吧,那就能种薯块啦!”
“运土!”安卡拉努力点点头,“植物一定要种在土里!”
“早点种,就早点有香香的薯块吃啦!”
龙娘想象着鼠鼠们说过的那种味道,尾巴欢快地晃来晃去。
“土?”
诺文看着这个原始的雾培温室,神秘一笑:“我们不需要土。”
“不要土?!”鼠鼠们惊呼起来,“没有土怎么种粮食?”
向日葵村的农鼠们更是着急:“诺文先生,向日葵下面也有块块,但也要种在土里呀!”
在他们的观念里,一切植物都应该从土里长出来。没有土,会发臭,会发烂,会被风吹跑,会被坏家伙吃掉!
鼠鼠们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土的景象。
“正常的植物需要土壤,是因为它们需要用根把自己固定住,还要从土里找吃的,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诺文耐心解释道,“可鼠块并不是正常的植物。”
“它是蘑菇丝让树根生了病,才长出来的胖胖块茎。”
“它不需要扎根,我们会帮它固定好。它当然也要吃饭,但我们会直接喂到它嘴里。它也不需要躲在土里,用太阳照着,反而更不容易烂。”
鼠鼠们茫然地面面相觑。
“是,是吗?”
安卡拉困惑地歪了歪头。没有土还能长出好吃的吗?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缸臭臭的营养液,心中涌出一股神秘的敬畏感。
诺文对大家的反应并不意外。
也怪不得鼠鼠们疑惑,传统农业的直觉在这里完全失效了。
鼠块不是果实,不是繁殖器官,而只是一个病态过程中的副产物。真菌劫持了植物的营养,让它将养分汇聚在根茎之中,随后在某个成熟的时机猛然爆发。
这个淀粉肿瘤是由真菌主导的病理现象,而非植物正常的生理过程,那么它就根本不必遵循传统块茎的生长规则。
土壤从必须品变成了累赘,它低效又碍事,容易导致杂菌污染,收获的时候还得费劲挖土。
那还留着干啥?
“所以我们只要把灌木们洗干净,用针蘸着蘑菇液戳一下,把它栽进去就行了。”
“大家看好了。”
诺文说完,亲手搬来一盆小灌木,摆在大家面前。
他仔细观察一圈,只留下茂密的那一侧枝叶,其他全剪掉。
“这个,不需要了。”
“安卡拉,莱茵,来帮我把土壤清出来,不要伤到根。给大家做个示范。”
“喔!”
龙娘跑过来敲了敲盆,又比划了一下小灌木的大小,半天不敢用力。
“不行啦!我不知道挖哪里!”
“让我来吧。”莱茵小心地用铲子清开根须,微微晃了晃,觉得还稳固,就继续顺着根须清下去。
安卡拉用尾巴一扫,把土块都堆到了一边。
灌木的全貌很快显露出来,枝干矮小,根须却细长茂密。
龙娘提起来翻来复去地看,沮丧地发现:“这颗没长鼠块。”
“过几天就长了。”诺文郑重地戳了一下,合拢根须,将第一株灌木塞进孔位,再用小木架和苔藓固定。
鼠鼠们有学有样,灵巧的手指很快把灌木都清理干净,一株株捧在手上,放进孔位。
温室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
诺文拍了拍手,吩咐一只鼠鼠爬上高架:“好,打开闸门,放营养液!”
“咿呀!”鼠鼠努力抽开闸门,营养液立即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在木箱里绽开。
“再摇曲柄。”他继续示范,“大家摇的越勤快,鼠块长得就越好。”
“我们摇一圈,就能给它提供足够的氧气。”
“氧气!”大家都跟着念,努力转动着小转盘,溅起一大片雾化的细小水珠。
其他鼠鼠抢不到活,只能隔着小窗户,期待里面的鼠块快快长大。
诺文微笑着擦了擦汗,心中充满自豪。
没有电,没有泵,没有覆膜,也没有化学肥料。但他还是尽力把养分,氧气,成长空间,全都给这些鼠块供齐了。
这真菌,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