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司礼监值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魏冉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他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奏章,一边静听着心腹太监,那个眉目间带着几分精明的小青子,低声禀报着近日宫中的一些细微涟漪。
小青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淅地将一条条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串联起来:“永和宫那位新提拔的陈管事,近日颇为活跃。
常在内事局、御药房外围走动,与几个地位低微的杂役、宫女接触频繁。
赏赐不算丰厚,但手段……颇为巧妙。
帮一个老洒扫解决了一些麻烦,又替御药房一个跟净军有染的小宫女遮掩了过去,施恩于无形。”
魏冉眼帘微垂,指尖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无声转动,似在聆听,又好似在神游天外。
小青子继续道:“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似乎对太医院孙太医近期的动向格外关注。
我们的人发现,他在暗中查探孙太医经手过的部分药方记录,特别是涉及以前一些妃嫔的调理方子。
而且,关于万秀宫一名宫女曾与孙太医私下接触的消息,似乎也是经由他那个刚刚搭起来的小圈子,若有若无地透了出去……。”
值房内一片寂静,唯有铜壶滴漏规律地敲打着时光。
良久,魏冉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一个小小的永和宫管事,不安分守己,倒是把手伸得挺长。
青儿,我考考你,你对此事怎么看?”
小青子躬身道:“祖宗明鉴。青儿观其行止,一为护主。
赵选侍骤然得宠,树大招风,他作为其倚重之人,需耳聪目明以应对不测。
二为……破局。
李贵妃借太医之手行阴损之事,痕迹虽隐,但并非无迹可寻。
他察觉了端倪,无力正面对抗,便想借力打力,搅浑池水,让李贵妃心生忌惮。”
“分析的不错。”魏冉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逝,“他倒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东厂乐见后宫互相制衡,便想借这股风,吹散他头顶的乌云。”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点破了陈小凡那点心思。
“李贵妃那边,有何反应?”魏冉问及关键。
“回祖宗,长春宫尚无异动,但孙太医昨日已告病休沐。同时,李贵妃暗中吩咐,暂停了对赵选侍药方的某些‘微调’。”
小青子据实以报。
“恩。”魏冉微微颔首,“李贵妃性子多疑,宁可谨慎过度。
这步棋,那小凡子走对了三分。
虽手法稚嫩,痕迹明显,但时机抓得准,打在要害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却让小青子心头微凛:“不过,后宫这潭水,深不见底。
他这般四处伸手,看似机敏,实则是在刀尖上跳舞。
真当万秀宫和长春宫是纸糊的不成?李瑶暂且按下不动,不过是权衡利弊,而非怕了他。”
“祖宗的意思是……要敲打他一下,让他收敛些?”小青子试探道。
魏冉却摆了摆手:“不必。年轻人,有点锐气,碰碰壁是好事。
况且,陛下如今正对永和宫那位存着几分新鲜,动了他身边得用的人,没得惹陛下不快。再者……”
他目光略显幽深,“他这般上蹿下跳,倒是帮咱家省了些窥探的工夫。李贵妃这些年,手伸得是有些过长了些。”
小青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祖宗圣明。那咱们是否要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
“查,自然要查。”魏冉语气淡然,“但不必急于一时,也不必由我们亲自下场。让陈小凡继续在前面探路。他在明处吸引目光,我们在暗处方能看得更清。等他撞了南墙,或者……真让他摸到什么要紧的东西时,咱们再出手料理不迟。”
他看了一眼小青子,吩咐道:“传话下去,对永和宫这边,特别是陈小凡的举动,多看顾些。只观其行,听其言,非到危及陛下或宫闱安稳,不必干预。咱家也想瞧瞧,这个靠着几分机灵爬上来的小太监,能在这龙潭虎穴里,折腾出什么名堂。”
“是,祖宗。”小青子躬身领命,心中已然明了。
祖宗这是将陈小凡视作一枚观察后宫动态的活棋,甚至是一块试水的石子。
“另外……”魏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补充道,“找个机会,让陈小凡‘偶然’得知,他近日的所作所为,并非无人察觉。东厂……看着呢。”
小青子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这是要让他知道分寸,行事有所顾忌。
同时也是在对他示好,魏冉确实是有些欣赏这小子的。
魏冉呷了口茶,不再多言。
小青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值房内重归寂静。
魏冉独自坐在灯下,昏黄的烛光将他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深沉。
越是大权在握,越是感到一阵寂冷。
当一个人从背叛之路走上权利巅峰时,再回首,他才会发现,自己已无一人可以倾心信任的。
也无一人可以密语交谈。
这深宫的夜,是如此的冷寂!
“陈小凡……”他心中默念,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姓陈,你也姓陈,他从杂役爬上来,你也从杂役爬上来,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他爬的那般高。
你究竟是锋芒毕露,过早折戟沉沙?还是能在这夹缝中,真正挣出一线生机?”
“义父,不是小冉子不讲道义,而是你手段太甚,好似什么都能掌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有你在一天,我就永远也爬不到这个位置。
我们父子俩,只能有一个司礼监掌印!
如今出来个跟你很象的,还跟你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就当是你的后人,帮你看护一二吧。”魏冉眼神幽幽看向空处,而他的脑海中则是义父陈海曾经对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教导的身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为了权利,他背叛了对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但这不代表他心中不念怀感恩,只是他对于权利渴求的欲望,超越了一切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