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他已经逐步笼络了一些人。
创建眼线的最初阶段，他从不直接询问对方什么敏感信息，更多的是通过闲聊、抱怨、关心，引导对方说出他想知道的。
而他给予的回报，也绝非赤裸裸的银钱，有时是一剂治疔家人顽疾的“偏方”，有时是帮忙调换个轻松些的差事，有时仅仅是在其受欺负时，看似无意地在其主管太监面前提上一句好话。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效果初显。
他开始陆续收到一些零碎的信息：万秀宫近日采买了大量名贵香料；长春宫瑞秋姑姑的远房侄子似乎在京营谋了个缺；司礼监某位随堂太监与御马监的某位提督私下饮酒；甚至，关于某些低位妃嫔暗中勾连的隐秘信息……
这些信息看似杂乱无章，却象一块块拼图，逐渐在陈小凡脑海中勾勒出后宫权力格局与暗流涌动的模糊图景。
只要手中握有情报网，那他就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依靠猜测和运气挣扎求存的小太监了。
情报就是主动权！就是生命线！
只是初步品尝到手中时刻能够获得情报的滋味，便让陈小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掌控】的快感！
这种逐步掌控全局信息，可以运筹惟幄的感觉！
给人安心的同时，也让人有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驾驭感！
油灯下，陈小凡将今日收到的一条关于“万贵妃宫中一个宫女偷偷密会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的密报直接引燃烧毁，心中却是在反复掂量着这个情报的意义。
夜色愈发深沉，油灯的火苗微微跳跃，将陈小凡凝重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万秀宫的宫女…私会太医院孙太医…”他心中反复咀嚼着这条看似不起眼的信息，如同老吏断案，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关联。
前几日，那位姓孙的御医来为小雪请平安脉时，陈小凡便留了心。
他以前不通什么岐黄之术，但随着最近时日研读青囊杂录，他对药材药性、乃至太医院一些隐秘手段颇有涉猎。
他暗中记下了孙御医所开的方子，起初几副确实中正平和，是调理女子身体的常见方剂。
然而，近两次的方子，乍看依旧寻常，但若将药材逐一拆解，再结合小雪近日偶尔提及的“夜间有些燥热”、“白日却又觉得体寒”等细微征状，陈小凡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方中多了几味性温燥的药材，如肉桂、附子，分量极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同时又减了一两味原本用以平衡的凉性辅药。
单次服用，确无大碍，甚至可能被解释为“因人而异，微调药性”。
可若长期累积，这几味药的偏性便会逐渐显现，潜移默化地扰乱人体阴阳平衡，初时只是不适，日久则根基受损，形销骨立亦非不可能！
这手段，阴损而高明，绝非寻常太医敢为，亦非万芷柔那等直来直去的性子惯用。
倒更象是……李瑶的手笔！
借万秀宫之名行鬼蜮之事，一石二鸟！
陈小凡眼中寒光一闪。
若非他提前布下耳目，捕捉到万秀宫宫女与孙御医私会这看似无关的线索，他恐怕要到小雪身体出现明显征状时才会警觉，那时只怕为时已晚！
“好一个李贵妃！好一个借刀杀人，连环毒计！”陈小凡心中冷笑。
李瑶这是要将小雪慢慢熬死，再将这桩无头公案巧妙地引向万芷柔！
毕竟，孙御医表面上，可是与万秀宫有了“牵连”。
他不能直接揭穿。
无凭无据，贸然指证一位贵妃勾结太医谋害宫嫔，只会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更巧妙的破局之法。
沉思良久，陈小凡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他需要找人暗中留意孙御医经手的所有药方底档，特别是涉及温燥药材的用量记录，并设法抄录一份。
同时，让人留意是否有其他低位妃嫔，出现过类似小雪那般药性微调的情况。
他要印证自己的猜测，并尽可能收集李瑶使用此种手段的更多证据。
接下来的几日，陈小凡表现得越发低调谨慎。
他依旧勤恳当差，对小雪和王静的伺候无微不至，仿佛对潜在的毒计一无所知。
暗地里，他通过不同的渠道，接收着各方汇集来的零碎信息。
御药房的小宫女传来了消息，孙御医从李瑶称贵妃以来，确实为几位得宠一时的才人、选侍调整过药方，方中皆有类似的、不易察觉的温燥药材增量。
其中一位体弱的选侍，更是在得宠没多久便称病多日，很少露面了。
内事局那个好口腹之欲的小宦官则透露，那位孙御医，其老家侄子的田产纠纷，似乎被人“无意中”解决了。
而通过守门净军的关系，陈小凡甚至得知，魏冉手下的东厂番子，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了太医院与后宫某些妃嫔“调理”方子之间的微妙联系，只是尚未深入追查。
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陈小凡用冷静的头脑和日益敏锐的直觉串联起来。
一幅阴毒的图景逐渐清淅：李瑶经常利用太医院的渠道，以一种极其缓慢而隐蔽的方式，试图清除那些她认为有潜在威胁的低阶妃嫔，并将嫌疑的线索引向与她争斗的万贵妃！
小雪，因为骤然得宠，已然成了她重点“关照”的对象。
不能再等了！必须反击！
陈小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不能直接对抗李瑶，但他可以祸水东引，打乱她的布局！
他再次铺开素笺，这次，写下了一段半真半假的信息：“东厂疑察觉太医院通过手段，暗损妃嫔玉体，为免打草惊蛇，近日务必配合暗中究查……”
这事情，他确实查到了，东厂确实有关注，只是关注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深入探究。
他将这则消息加工成了东厂知晓，并且开始深入调查了。
这前后的差距可就大不相同了！
这封信，他将通过那个与侍卫有私的御药房小宫女之手，“无意中”遗落在一位与长春宫瑞秋姑姑有些远亲关系的典药官必经之路上。
无论对方觉得这封信是故意留下的，还是不小心遗落的，至少都明确的透露了一件事情，这事情已经暴露了！
他要让李瑶以为，东厂已经察觉了她的毒计，并且正在着手摸查痕迹！
以李瑶多疑的性格，她必然会疑心孙御医是否可靠，是否会为了自保而反水？她更加会猜测，东厂手中是否已经掌握了某些证据？
猜忌一旦种下，便会自行滋生。
李瑶要么会仓促命令孙御医停手，这本身就会留下许多不自然的行动痕迹；要么会采取更激烈的灭口措施，而这，正是陈小凡希望看到的——动静越大，破绽越多！
做完这一切，陈小凡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心神并未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争取时间罢了。
真正要保护小雪和王静，乃至他自己，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和更稳固的根基。
深宫的夜，依旧漫长危险，但他手中的棋子，却是开始逐渐增多了。
当然，如今他的这张情报网才刚刚起步，还很小，很脆弱，远远不足以与经营多年的万、李，乃至魏冉的东厂相提并论。
但这毕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至少已经帮他发现了一个原本可能害到他身边人的异常。
这更加让陈小凡明白，情报，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它不能直接赋予他强大的武力或显赫的权位，却能让他洞察先机，趋吉避凶，在关键时刻，发出那足以扭转乾坤的、精准致命的一击。
这深宫之内，波谲云诡，杀机四伏。
皇帝、贵妃、权宦、朝臣……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而他陈小凡，一个本该烟没于尘埃中的假太监！
如今也是可以凭借曾叔公留下的遗产与自身的机心，以这悄然铺开的情报网络为刃，在这尸山血海之上，尝试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谋权之路。
前路依旧凶险，但他心中，已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焰。
那是对掌控自身命运的渴望，也是对这片朱红宫墙深处至高权柄的觊觎。
夜，还很长。
他悄然布局的时候，此时魏冉这边，也是在同步着消息。
要说这深宫之中，谁的情报网最强大，那自然是当属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同时身居司礼监掌印加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东厂”的内相魏冉了！
陈小凡目前的行事，仅仅局限在永和宫内的话，他或许还能够逃过一些魏冉的耳目，可一旦铺开的面积增加，想要逃过他的耳目可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