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小凡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时，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后背竟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成了！
这半年的安全时限，总算用二十两银子买到了。
他心中再次默念，一股劫后馀生的庆幸涌上心头。
但旋即，心中也是有着一丝不爽——
二十两银子，对于普通太监来说，几乎是攒上两年也未必能有的数目，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了出去。
若非有万秀宫之前的赏赐打底，今日恐怕真得去动曾叔公留下的老本了。
这深宫之中，真是步步都要用钱开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块万秀宫的象牙腰牌，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稍定。
这钱，虽然花的不爽，但花得值。
至少换来了半年的喘息之机。
接下来，必须更加小心，利用这巡查太监的身份，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或者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摆脱这种时时需要靠钱财、靠运气才能勉强自保的窘境。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沿着宫墙下的阴影往回走。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刚才屋子里，那些未经打点的太监们绝望麻木的神情，以及屏风后那场心照不宣的荒唐戏码。
这屏风之后的戏码，不过是这深宫之中，又一场心照不宣的走过场罢了。
表面规则之下的潜规则，才是这里真正的运行逻辑。
曾叔公说得对，要活下去，爬上去，就必须看懂并利用这些规则。
正走着，迎面遇上了一队巡逻的净军。
陈小凡立刻收敛心神，微微躬身，让到一旁，低眉顺目地等他们过去。
为首的小旗已经认得他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言，带队径直走过。
陈小凡心中微动，看来自己这个新晋的巡查太监，在这些日子里，在一些人眼里也算混了个脸熟。
这是好事，也是警示——意味着他比无名小卒稍微提升了一些存在感，更容易被主子关注到，但一举一动也更容易落在某些人眼里。
回到万秀宫管辖的局域，陈小凡并未直接回住处，而是正好接上了午班的岗位。
这二月中旬季节里的下午阳光，不算太晒人。
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在这个时点并不多，毕竟此时大部分内侍都在各宫伺候午睡刚醒的主子们。
沿途只偶有低品级的几个宫女太监匆匆而过，见到他这身巡查太监的服饰，都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微微低头以示躬敬。
这种细微的变化，陈小凡能清淅地感受到。
与刚入宫时那个任人呵斥、命如草芥的小杂役相比，如今的他，总算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体面”。
这身份，这“体面”，是用银子，用算计，甚至是用一次次死亡的恐惧换来的。
他心中暗忖，脚步不停，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沿途的宫灯、门闩，以及那些不易察觉的角落。
行至一处靠近小花园的岔路，他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使太监服色的小太监正躲在假山石后，肩膀耸动，哭得伤心。
陈小凡认得他，是负责这一片洒扫的小阮子，年纪比小凳子还小些，平日里总是怯生生的。
方才复验时，这小太监就在前面，似乎是因为过于羞辱，他之前就被弄的泪眼婆娑的。
想来此时还在伤心着。
陈小凡脚步只是一顿，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在这深宫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难，他自顾尚且不暇，哪有馀力去管他人的闲事？
之前去关注小雪，是因为他知道皇帝有看上小雪的意思，才会刻意交往，这种级别的小太监，陈小凡自然无心去多理会。
他的善和狠都是用来算计的。
在这吃人的地方，心软即是原罪。
完成了一圈巡查，确认并无疏漏，陈小凡这才转向住所的方向。
他刚回房没多久，小凳子便回来了。
“小凡子，你回来啦！”见到陈小凡，小凳子连忙来取经，“怎么样？那……那复验……”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关切和紧张。
因为晚上这批就轮到他去了。
他跟陈小凡同期入宫，都是第一次复验，之前只听说过其中的羞辱和难堪，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
“要当众脱了裤子，多少感觉受些委屈和羞辱，但一想到大家都是一样要这么做，倒是会稍微好受一些。”陈小凡扯了扯嘴角，努力说的柔和一些。
小凳子听到陈小凡这么说，倒是长舒一口气，“你这么一说，想一想倒是好象真的还好。”
随即小凳子转而好奇地问道，“我听说，这复验是有些有门路的，可以花银子免了这份罪，是不是真的？”
“很贵，那边有四个负责的，每个都至少得准备五两银子，一次就是二十两，不是一般人给得起的。”陈小凡面上不动声色道，“咱们这种没根底的，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还是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他不想在小凳子面前露富，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行贿之事。
小凳子心思单纯，陈小凡相信他不会主动出卖自己，但是他口风不严，被人钓两句可能会说漏嘴，知道得越少对他越安全。
小凳子点点头，叹道：“也是，二十两银子啊！咱不吃不喝都得攒两年？有那钱，不如去圣恩局买点好吃好玩的实在。”
圣恩局乃是大武朝特设的福利机构，大武朝开朝太祖——洪武大帝乃是乞丐出身，对底层人士的辛劳很是感念。
顾及宫中宫女太监们的辛劳，洪武大帝因此设立了圣恩局，其间卖一些吃穿用度上的东西，特别名贵的不符合身份的东西肯定没有，但是至少可以让底层的太监宫女们有个花钱改善生活的去处。
特别是有时候御膳房多了一些边角料得陛下圣恩批准，拿出来卖时，那真是让不曾知晓御膳是什么滋味的奴婢们，有了一丝花钱窥探主子们口中滋味的机会。
正因为有了这个能获得更好享受的机会存在，也让大武朝的太监宫女们比别的朝廷多了更多的奔头以及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