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凡彻底明白了。
在这深宫之中，尤其是在万贵妃这等洞察入微的上位者眼中，何种身份，便该有何种应对。
表现出远超自身阶层应有的“智慧”与“镇定”，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取祸之道！
万贵妃轻轻一摆手，如同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微尘，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拖下去，恩赐杖毙！！”
“娘娘！奴婢冤……”陈小凡自知生机已绝，仍想作最后挣扎，毕竟那轮回玉佩用一次便折损一次寿元，能省则省。
然而求饶之声刚出口，便被一股无形真气封住了穴道，哑然失声，正是刘喜隔空点出真气。
凌空点穴，还是隔着好一番距离，此等修为，已然是陈小凡所知的宗师之上！
曾叔公曾说过，能够将真气离体应用，超过五米以上者，便是宗师以上强者。
陈小凡刚才跪着的位置，距离刘喜就有五米远！
在临死前探得刘喜些许功力，倒也算是额外收获了。
在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太监架起拖出殿门的那一刻，陈小凡还隐约听见万贵妃一声极轻的叹息，飘散在浓郁的香气中：“倒算是个机灵的苗子，可惜了，与长春宫牵扯过深，根脚不清……否则，或可调教一番纳为己用。”
紧接着，便是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
哪怕陈小凡已经将无名功法的第一层修炼到了入门，被功力深厚的净军施行杖毙，那也是决计没得活的。
不过这一次陈小凡没有承受太多痛苦，因为净军直接朝着他的头打下来，几乎两下痛完他就挂了。
他要是没有修为在身，甚至一下就够了。
这时陈小凡才明白了万贵妃那句杖毙之前多馀的恩赐两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让净军一击毙命，不用痛苦折磨，也算是另类的恩典了。
【轮回玉微光一闪，功能发动】
陈小凡意识剥离，时空倒转。
等所有的感知再次回归，意识再次占据身体的主导，陈小凡猛地喘过一口气，发现自己重又出现在了熟悉的杂役房中，此时正是下午用过午膳后休憩的时间。
他还尚未当上那要命的巡查太监。
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陈小凡的脑海中回荡着万贵妃那冰冷的警告之语以及死亡降临时头裂的痛楚。
这一次，他算是又悟到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尤其是在那些久居上位、洞察人心的主子面前，过于完美的应对，本身便是最大的疑点。
他们不惧蠢人，或可容得下直人，但最是警剔与厌恶的，便是这等能将一切表演得恰到好处、心思深沉的“聪明人”。
最关键的，还是这聪明人不是完美掌控在自己手中的。
否则聪明倒也不是全然的罪过。
正如万贵妃最后那句话。
“这宫里的学问真是能让人活到老学到老，看来……此番，需得‘拙’一些方可行事了。”陈小凡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眼神复杂地望向远处那片巍峨堂皇、却噬人无数的宫阙楼宇，再次迈开了脚步。
此番，他知晓该如何去扮演一个“合情合理”的，有些许小毛病、会真切慌乱、会内心挣扎的“小人物”了。
这以性命换来的教训，代价惨重，却也……刻骨铭心。
……
时间飞逝，历史重演，陈小凡再次跪在了万贵妃的面前奏对。
万贵妃慵懒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那若是……往后需你为本宫办事，却因此事轻慢、甚至委屈了你那姐姐，乃至陷她入万般不利之境地，你又当如何决择？”
这一次，陈小凡浑身猛地一颤，这反应倒有七分是真。
他象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住了，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与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就象话堵在了嗓子眼，最终只是用力地、近乎绝望地磕下头去，额头重重抵在地毯上。
“娘、娘娘……”他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哽咽，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奴婢、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姐姐她、她对奴婢好，给奴婢吃的，帮奴婢……奴婢心里念着她的好……可、可娘娘对奴婢也是恩重如山，娘娘是主子，奴婢连这条命都是娘娘的……”
他再次抬头，泪水混着冷汗糊了满脸，眼神痛苦，象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娘娘问奴婢这个……奴婢、奴婢心里乱得象一团麻……一边是姐姐的情分，一边是娘娘的天恩……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奴婢笨，奴婢蠢……求娘娘告诉奴婢，奴婢该如何是好？奴婢全听娘娘的！求娘娘给奴婢指条明路！”
他不再试图去构建任何精巧的答案，也不去区分概念，只是将自己的恐惧、迷茫、卑微和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纠结，赤裸裸地摊开。
他将自己放在一个绝对弱势、急需主子“指点迷津”的位置上，将决择的权力，恭顺地、彻底地交还到万贵妃手中。
看着脚下这个哭得毫无形象、逻辑混乱、几乎心智崩溃的小太监，万贵妃眼底那抹审视的锐利，稍稍淡化了一丝。
这番表现，虽上不得台面，却恰恰符合了一个骤然被提拔、见识浅薄、心智单纯的底层小太监，在面对远超其处理能力的诛心之问时，最可能产生的真实反应——他不是在“应对”，而是在“崩溃”。
景熙依旧垂眸，继续自己的按摩。
阴影中的刘喜，眼皮微抬，扫了一眼陈小凡那狼狈不堪的模样。
心中暗忖：此子虽有些小机灵，但遇此真正考验心志的关头，便露了怯懦愚钝的本相。不过，懂得畏惧，知晓自身渺小，将决择之权全然上交，倒也算是一种“明白”。比起那些自作聪明、野心勃勃之徒，这等易于掌控、知恩也知惧的奴婢，用起来反而更省心些。
万贵妃静默了片刻，指尖的步摇停止了晃动。
她要陈小凡做事，从来不是要一个需要她费心揣摩其心思的英才，景熙和刘喜已经是这样的英才了。
在眼下这个阶段，陈小凡这个位置，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知恩图报、易于拿捏、懂得顺从的棋子。
陈小凡此刻表现出来的“知恩图报”与“唯命是从”，正好让她觉得……颇为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