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静默了片刻，看着脚下这个哭得狼狈不堪、却将决择权全然上交的小太监，眼底最后一丝审视终于化为了掌控者的雍容。
“起来吧。”她的声音放缓了些，不再似方才那般冰冷，“瞧你这点胆子，本宫不过试试你，倒真把你吓着了。”
“谢娘娘恩典。”陈小凡依言起身，依旧不敢抬头，肩膀微微瑟缩，恰到好处地维持着惊魂未定的姿态。
万贵妃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里透着居高临下的体恤：“不过，你方才有一句话，倒是说到了本宫心坎里——‘全听娘娘的’。懂得将难处禀明上位，恳请主子示下，而不是自作聪明，阳奉阴违，这便是最大的忠心和明白。”
她略顿一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要让眼前这个“愚钝”的小太监听得明白。
“你与你那姐姐，如今在这深宫之中，身如柳絮，命似浮萍，能彼此依偎，倒也算是一桩缘分。本宫，并非那等不容人的主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小凡子，你既感念本宫恩德，难道就不想为你那姐姐，也谋一个稳妥的依靠？”
“娘娘的意思是……？”陈小凡适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以及一丝被话语牵引的微光。
万贵妃对他的反应颇为受用，继续缓缓点拨：“长春宫……终究是是非之地。李贵妃的性子，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今日见你姐姐得用，便稍假辞色；来日若不得用，又会如何？以你姐姐那般纯善心性，长居虎狼之侧，日日如履薄冰，你能安心？”
她稍作停顿，让话语中的危机感沉淀，才又续道，“更何况，长春宫终究不是万秀宫。即便李贵妃转了性子，圣心所向依旧在万秀宫，你也应当清楚。跟着一条未必能靠岸的船，难保没有倾复之险。”
“娘娘……娘娘所言极是！”陈小凡适时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深以为然的模样，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佩服与后怕。
万贵妃见状，脸上漾开一抹百媚春生的笑意，语气愈发显得推心置腹：“你如今在本宫手下当差，只要勤恳忠心，本宫自然护你周全。若你姐姐也能……得沐万秀宫的恩泽，你们姐弟二人同在一边，彼此照应，岂不胜过如今这般分隔两处，互相提心吊胆百倍？”
“娘娘是让奴婢……现在就劝姐姐过来？”陈小凡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你只需让她看清，靠向谁，才是真正明智的选择。”万贵妃的话语更直白了些，目光却锐利如针，刺入人心，“下次见了你姐姐，不妨多与她聊聊你在万秀宫的好，聊聊这边的安稳日子。让她知道，只要她愿意，象你一般为万秀宫尽心，本宫这里，未必不能为她留一席之地。”
听着万贵妃将情分与前途精巧地捆绑，将一个策反的任务，包装成了为对方着想的善意指引，陈小凡心中不禁暗道这万贵妃的心思之深。
难怪能够如此牢牢的笼络住圣心。
陈小凡心中凛然，他立刻躬身，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与恰到好处的徨恐：“奴婢……奴婢明白了！谢娘娘为奴婢姐弟如此费心筹谋！奴婢来日一定与姐姐好生说话，一定谨记娘娘吩咐，小心行事，绝不敢姑负娘娘天恩！”
万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靠回引枕，恢复了那副慵懒姿态：“下去吧，把你那脸蛋擦干净，好好当你的差，下次莫要在本宫面前哭哭啼啼的。”
“谢娘娘恩典！”陈小凡如蒙大赦，声音还在发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劫后馀生的恍惚，跟跄着退出了大殿。
殿门在身后合上，陈小凡靠在冰凉的廊柱上，脸上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万贵妃看着关上的殿门忽然莞尔一笑，那笑容美艳不可方物：“倒是个知趣的。刘喜，你挑的人，不错。”
“谢娘娘。”刘喜当即一礼。
此时万贵妃指尖突然轻轻敲击着榻沿，方才那点笑意还挂在唇边，却未达眼底：“刘喜，你瞧这小奴婢，方才那番涕泪横流的模样，有几分真，几分假？”
刘喜微微躬身，声音低哑回道：“回娘娘，七分真，三分演。”
“哪三分在演？”万贵妃饶有兴致的看向刘喜。
“他的惧。”刘喜冷冷看了眼此时封闭的殿门，“以奴婢御下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的太监宫女，见过最多的便是他们的惧，但是刚刚那个小太监，惧的形神兼备，却唯独没有惧到心底去。”
“何以见得？”
“呼吸节律，一个人表面上的情绪可以轻松伪装，但情绪变化导致的呼吸节律是最难伪装的，真正惧的人，不会有他方才这般匀称的呼吸节律，所以说这小奴婢，徨恐可能有几分，但不至于惧到痛哭流涕。
毕竟他自己也应该能看出来，突然受到提拔，必然是娘娘有用到他之处，清楚自己有利用价值，就不会如此恐惧，不过从他答不出娘娘最后一问来看，此子心思有一些，但也有限。
多半只是想要演的真诚一些，让娘娘更容易信任一些，也没有其他什么大心思。”刘喜评价道。
“有几分道理。”万贵妃挑眉，饶有兴味道，“本宫也是如此想的。”
“娘娘圣明。”刘喜立即拍上马屁。
万贵妃轻笑一声，慵懒地换了个姿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让这对姐弟，成为扎进长春宫心里的一根刺。本宫倒要看看，李瑶是选择忍痛拔刺，还是任由这根刺在她心腹里溃烂化脓。”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幽深：“吩咐下去，对这小凡子，明面上再多给些甜头，让他切实感受到背靠万秀宫的好处。但也要让他知道，他和他姐姐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本宫一念之间。恩威并施，才能让这条小鱼儿，心甘情愿游在本宫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