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凡泣不成声，句句泣血，将一个小人物骤得恩宠后那种感激涕零、恨不得剖心沥胆以表忠心的姿态演得淋漓尽致。
“姐姐……姐姐她确实只说了这些大概。奴婢也尝试追问了细节，可她只是个低等宫女，陛下与贵妃娘娘说话时，她唯有在远处摒息低头伺候的份儿，哪敢窥探天颜？能远远瞧见陛下，已是侥幸……奴婢愚钝，未能探得更多，但凭娘娘赐罪！
娘娘可以责怪奴婢无能，姑负了娘娘的圣恩。
但请娘娘切勿质疑奴婢的真心，奴婢对娘娘的忠心亦如娘娘对奴婢的大恩，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定叫奴婢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边哭诉，一边又“咚咚”地磕头，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那“因愚钝而办事不力”的徨恐与“因受重恩而生怕姑负”的焦灼交织在一起，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他这番回话，依旧守着“九分真，一分模糊”的底线。
咬死小雪地位低微无法近前是事实，将自己摘得干净，将万贵妃的疑点引向长春宫防卫严密或李贵妃手段高明，而非他陈小凡有意隐瞒。
那恰到好处的徨恐与请罪，更是将一个被吓住、唯恐办事不力的小太监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
陈小凡这番声泪俱下、近乎崩溃的表白，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暖流，冲刷进这寂冷的殿宇中。
景熙按摩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万贵妃的神色。
阴影中的刘喜，那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低垂的眼皮下，精光一闪而逝。
这小奴婢的反应，堪称完美。
无论是情绪的层次，还是话语中吐词的力量，都恰到好处，直戳人心。
仿佛只要多怀疑他一分，就是对他这份赤诚忠心的沾污。
若非刘喜深知宫中人心鬼蜮，几乎都要直接信了这份“赤诚”。
当然此时他也不是在怀疑陈小凡，而是处于一个半信半疑的状态。
他也在好奇着，眼前这真是个至纯至性的傻小子，还是个……极擅揣摩上意、工于心计的厉害角色？
他心中那杆秤，开始微微摇摆。
万贵妃听完，未置可否，目光转向刘喜，见刘喜摇头，她又转回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小太监身上。
万贵妃的目光如冰冷的蛛丝，细细缠绕在伏地不起的陈小凡身上，仿佛要通过他的血肉，看清他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一息、两息……
她就这么凝视着前方脑袋着地，哭得几乎瘫软的小太监，娇媚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她见过太多人在她面前表演，涕泪交加者有之，指天誓日者亦有之。
陈小凡这番表演，情绪饱满，细节真实，尤其是那份对“恩情”的强调，精准地搔到了上位者的痒处——谁都希望自己施予的恩惠能被铭记、被感激。
然而，正是这份“恰到好处”，让万贵妃心底那丝疑虑并未完全散去。
太过完美的表演，本身就可能是一种破绽。
但另一方面，若他真有所隐瞒，在自己如此威压之下，还能保持这般镇定的演技，那此子的心机和胆识，着实恐怖，未来绝非池中之物！
半晌，万贵妃才慵懒地重新靠回引枕，指尖再次捻起步摇的流苏，那细碎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她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娇媚，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行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本宫又没说要怪罪你，只是问细一些而已。”
这一句，如同特赦令，让殿内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不过很快，万贵妃最利的一刀却是陡然刺了出来。
她是故意算在人心最松懈的一刻刺出来的，令人防不胜防。
面对刚刚放松下来的陈小凡，万贵妃目光仿佛落在虚无处，用一种闲话家常般的、毫不要紧的随意语气，轻轻问道：“小凡子，你觉得……你那姐姐，对你可是真心？”
这个问题看似随口一问，实则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且致命！
陈小凡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因为这个问题并不可怕，也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毕竟怎么答都没问题。
最关键的，最可怕的是，万贵妃问完这个问题后，下一个极有可能紧跟着问出来的问题。
那就是他对小雪是不是真心的。
这个问题要是问出来，那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如果陈小凡回答“是真心”，则意味着他与长春宫李贵妃当下看中的内核人物情感纽带牢固，这会让万贵妃和刘喜怀疑，他是否会为了这个“真心”的姐姐，而对万秀宫阳奉阴违，甚至传递假消息。
如果陈小凡回答“不是真心”或含糊其辞，则暴露了他此人凉薄、善于利用他人感情的品性，会让万贵妃觉得他今日这番感激涕零的表演也同样虚伪不可信，一个连认作姐姐的人都可以轻易质疑其真心的人，他的“忠心”又能有几分重量？
无论怎样回答，似乎都将落入彀中。
电光火石间，陈小凡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了起来，嘴上则是在缓缓回话，给下一个问题争取思考到完美答案的时间：“回娘娘，小雪姐姐曾经冒着被李贵妃娘娘责罚的风险为了救奴婢一命，奴婢愿意相信小雪姐姐是真心的。”
万贵妃闻言，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殿内气氛似乎并无异样。
果然，她对这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毫不在乎。
就在她看似毫无在意的瞬间，突然又语气轻飘飘的立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也是真正致命的问题：“那你呢，小凡子？你对你这位姐姐……可有真心？”
轰！果然来了！
陈小凡只觉得脑袋里象是有惊雷炸开！后背瞬间已然被冷汗完全浸透！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绝杀之局！
而他，此时甚至都还没有想到完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