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凡感受到万贵妃目光的压力，头瞬间垂得更低了，躬敬回道：“回娘娘，这个奴婢也曾小心问及。姐姐说，陛下昨日圣心似乎有些许不豫，在宫内并未多言，亦未久坐。”
他言语谨慎，只述概况，不添油醋。
殿内一时又陷入沉寂，只馀熏香袅袅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模糊。
陛下驾临是事实，心情不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停留不久和未久留也是事情，他唯独隐瞒了小雪近前伺候的细节。
这些可是异常敏感的信息。
万贵妃闻言，并未立刻出声。
她纤长的手指依旧捻动着那支赤金步摇的流苏，凤目微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陈小凡，落在虚无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
殿内静得可怕，只闻炉中炭火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那甜腻香气无声地盘旋、沉降。
这短暂的沉默，比直接的呵斥更令人窒息。
陈小凡感到背脊似有寒针轻刺，这俨然是风暴来临前最危险的凝滞。
万贵妃突然放下了步摇，指尖轻轻敲击起了榻沿，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似敲在陈小凡的心尖上。
她忽然轻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妩媚，但这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
终于，万贵妃慵懒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凡子，你回话倒是滴水不漏，听着象是句句实在。”
陈小凡心头刚因这句听不出喜怒的话稍稍一松，还未来得及组织言辞回应，一股极寒彻骨的危机感便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
这感觉，宛如自己的脖颈陡然间被一条隐匿在暗处的毒蛇冰冷信子，悄无声息地舔舐上了，瞬间变令人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啸着发出警示——生死，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果然，下一瞬凤威压下，万贵妃的话音微微一顿，凤目中的慵懒瞬间被锐利取代，身子略略前倾，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你要知道，在本宫面前奏对，讲究的是一个“通透”。陛下离去时，神色较之来时明显缓和，这是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的。
若长春宫内当真什么事都未曾发生，陛下这心头的郁结，莫非是自个儿散了不成？”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洞穿人心的寒意：“本宫再问你一次，李贵妃……当真就什么都没做？你那姐姐，就什么都没瞧见？你方才所言，是果真只探听到这些，还是……存了别的心思，跟本宫耍弄那藏头露尾的把戏？”
陈小凡心头凛然。
被万贵妃这么一喝，确实挺唬人的。
若是一般人也就被吓住了，一下子什么都交代了。
但是陈小凡如今可不是之前了，在宫内三个月死了整整十五次，对于上位者的威吓，多少也是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此刻他还有闲心仔细思考局势。
万贵妃所言不无道理，皇帝到长春宫本来心情不太好，离开就变好了，你要说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岂不是拿人家当傻子。
这中间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势必要涉及到小雪。
万贵妃既然知道陛下在长春宫进出前后的情绪反应，那她必然也知道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小雪被特别招进去陪同伺候。
李贵妃可以把伺候的内容全部瞒住，可小雪进去这件事情她如何瞒得过万秀宫的耳目。
要不是因为知道这点，陈小凡又哪里有机会升任巡查太监，哪里有机会去长春宫见小雪。
一切的起因，不就是因为万贵妃想要从小雪这里打探出，陛下在长春宫到底经历什么？
万贵妃明知道小雪在里面伺候，她自然早就猜到了，李贵妃想把小雪摆到皇帝面前做一些安排。
但是她还非得知道当时里面的情况，主要是她想知道，令皇帝陛下从心情不豫到离开时的心情好转，到底是李贵妃的功劳呢，还是小雪在旁边伺候的功劳，这两者的区别是非常大的。
如果是李贵妃的功劳，那倒是还好，李贵妃趁着她暂时失宠来争宠，影响其实并不会太大。
跟李贵妃争了这么久了，她有的是办法从李贵妃身上把陛下的圣心夺回来。
可如果是小雪在旁边伺候的功劳，让皇帝陛下心情变好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说明李贵妃将计划大幅提前，而这段时期又是她暂时失宠的时期。
这时候陛下要是突然宠幸一个新宠，然后这个新宠背后还站着李贵妃这个大靠山在那里推波助澜的话，这新宠只怕能稳固圣宠不少时日。
这对他万贵妃在皇帝陛下心中地位的冲击还是非常大的。
为此她要施展的手段也要更大了。
可是大手段往往连带着表示有大代价，这类手段也不是可以随意动用的，特别是在跟自己地位相当，实力相当的贵妃对抗时使用。
跟同级的对手使用这种失败率不低，代价极高的手段，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否则一招不慎，那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所以说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前，万贵妃还不想走到这一步，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刨根问底要问清楚的原因。
但当时李贵妃寝殿的内部只有李贵妃、瑞秋和小雪。
李贵妃和瑞秋那是刀劈不进火烧不动的主，想从她们身上套话，话还没掏出来，长春宫内那个暗线只怕就要被人家先揪出来了。
只有小雪是一个可以攻克的突破点。
但是小雪也不是傻子，李贵妃明显下封口令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随便跟别人说。
那能够想到的唯一人选便只有陈小凡了。
以万贵妃的手眼通天，想要得知小雪的性格弱点还是很简单的。
她这种纯真之人，不可能会愿意看到别人因为她受苦，更何况还是她虽然接触时间不是很长，但也算是当亲弟弟看待的陈小凡了。
现在万秀宫明确安排了这个差事给陈小凡，她若不说，她这弟弟就有危险了，基于这点考量，她就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陈小凡现在不交代这关键部分的内容，万贵妃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不过毕竟陈小凡现在只是跟小雪重逢粗略的接触了一次，可能陈小凡第一次执行这个任务，当真忘记深入询问，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她此刻的逼问，是在试探他陈小凡是否知情不报！
陈小凡此时也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明明第一次当差，第一次执行刘喜的任务，万贵妃怎么就可以确定自己一定问的清清楚楚了？
自己半个月没跟姐姐见面，叙旧了半天，才匆匆问了两句也是极有可能的。
陈小凡决定赌一赌，万贵妃只是在虚张声势，敲打他这枚新棋子！
电光石火间，陈小凡脸上血色褪尽，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惧，他“扑通”一声再次磕头，以额触地，声音带着颤音，痛哭流涕道：“娘娘明鉴！奴婢之前只是杂役房里一个最低贱的奴仆，吃的是猪狗食，住的是漏风屋，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计，动辄便遭打骂凌辱，命如草芥一般。
是娘娘和刘公公慈悲，将奴婢从那般泥淖里捞了出来，赐了奴婢进入万秀宫伺候的机会！
让奴婢从此餐餐见荤腥，顿顿有饱饭，穿得上暖和衣裳，住得上干净屋宇，奴婢一直感激涕零。
如今，奴婢入宫不过半月，娘娘和刘公公又不计奴婢粗鄙，擢升奴婢为巡查太监，让奴婢的日子可以越来越好。
这般天高地厚之恩，情同再造，奴婢……奴婢就是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万一啊！
奴婢怎敢，又怎会欺瞒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