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公周全安排!”陈小凡真心实意地感激道。
能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带着完整熟悉三班,无疑是避免了大量潜在的错误,这是钱公公看在刘喜面子上给的实实在在的方便。
没过多久,老孙头跟着小顺子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背微佝偻,走路有点跛,但眼神清亮,透着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谨慎和精明。
“钱公公,你找我?”老孙头声音沙哑,躬敬行礼。
“恩,老孙头,这是接你缺的小凡子。你求的恩典上面赐了,给你安排了个藏书阁的闲差,也立即派了这小家伙来。
今日早班已经过了,就从午班开始,今儿个你带好他最后三班岗,明儿个午时开始,你便享福去吧。”钱公公看向老孙头打趣道。
“哎呦喂,真是多谢娘娘恩典,多谢陛下恩典,多谢大总管恩典呢!”老孙头当即朝着外面跪倒了下去,便是一阵叩拜。
即便此刻门口啥也没有。
看着他这幅感激涕零的虔诚姿态,陈小凡的心突然为之感到了一颤。
此人在宫中生存了这么久,已经完全被宫中的规则同化了。
上位者对他来说就是天。
给他一丁点的赏赐,便是天恩,他是真心诚意感激涕零的拜谢的,完全不是在三人面前演戏。
这种状态,令陈小凡莫名感到几分心酸,几分寒意。
无权无势没有上升途径和能力的人,在宫中生存越久便越会被消磨成这份失去真我的模样。
“行了,快起来吧,你现在带着他,把午、晚、明早早班一起值一遍,同时将三班的值守要点,仔仔细细给他过一遍,别藏着掖着,这位小凡子可是刘公公亲自指定过来的人。”钱公公交代得清清楚楚。
老孙头打量了陈小凡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了敬佩的表情,没想到这小太监小小年纪,就如此得大公公赏识,属实难得,前途无量啊。
他当即点了点头:“成,小人晓得了,定当尽心。”
“那就有劳孙公公了。”陈小凡连忙上前,依照习惯,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躬身行礼。
然而,他这句话刚落,老孙头的反应却让他瞬间僵住。
只见老孙头脸上那原本带着几分前辈审视意味的表情,立刻堆起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连连摆手,甚至微微侧身,似乎不敢完全受他的礼,语气带着十足的躬敬,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哪里哪里,凡公公客气了,走吧,距离咱们值班的时辰差不多了,咱边值边聊。”
老孙头言简意赅,转身便一瘸一拐却步伐沉稳地向外走去。
“凡……公公?”听到老孙头躬敬的称呼,陈小凡的内心突然产生了别样的触动。
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陈小凡的耳膜,又顺着血液瞬间流遍全身,带来一种奇异复杂的战栗感。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进宫以来,他听过太多称呼——“阉种”、“狗奴婢”、“贱婢”、“杀才”……每一个词都带着或明或暗的轻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卑微的尊严。
他早已习惯了面对人就先下跪、躬身、自称“奴婢”,将那份属于“陈小凡”的自我深深埋藏。
而此刻,老孙头这声“公公”称呼,尤其是前面还加之了他的名“凡”,这是一种身份的认可,一种微妙的、初具雏形的“地位”像征。
这是一位在宫中浸淫数十年、深谙规矩的老太监,带着敬畏和讨好的正式尊称!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杂着酸涩、茫然、甚至是一丝隐秘的、连陈小凡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虚荣和喜悦,猛地冲上心头,让他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漏了一拍。
这声公公在外人听来可能稀松平常,但是在当事人听来却是激动莫名!
他,陈小凡,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小太监,竟然也有人称为“公公”的一天了?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又无比的奇妙。
就象一直匍匐在泥泞中的人,突然被人扶起,递过来一件虽不华贵却干净整洁的衣袍,告诉他“你可以站着走路了”。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陈小凡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虚幻的漂浮感中沉静下来。
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刺痛感让他迅速清醒。
眼下还只是走出了往上爬的一步,极其微小的一步,还远没有到得意的时候。
但他不得不承认,被孙老头尊称一声凡公公时,心中之前堆积的郁结瞬间散开了大半,一股难以言喻的爽感瞬间直冲脑海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他终于理解魏冉了。
原来卑微久了,只是提升一点点的身份地位,带来的爽感居然就能如此的强烈。
魏冉可是从底层一路混到新帝最信任权势也最高的太监之位,他又怎么可能不变呢?
原来这就是权利和地位提升所带来的感觉,陈小凡感觉自己已经有点不可自拔的上瘾了!
这感觉,比修炼出第一缕真元时更让人心跳加速,比躲过一次次死亡危机后更让人血脉贲张。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近乎原始的满足感和征服欲。
向上爬,还得继续向上爬!只有不断爬上去,才能够……才能够让更多人用这种敬畏甚至讨好的眼神看着自己!才能够将曾经所受的屈辱和轻篾,统统踩在脚下!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蔓延。
他想起刚入宫时,那些高等太监和宫女看他时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想起王安德随意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时的冷漠;想起刘喜一巴掌扇过来时的理所当然;甚至想起那些同为低等奴婢,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互相倾轧的嘴脸……
如果……如果我能爬得更高一些……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些一直习惯性微躬的背脊,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周围原本觉得压抑的红墙黄瓦,此刻看在他的眼里,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此刻,一种名为“野心”的种子,终于是在陈小凡心底最深处成功破土而出,开始露出了一丝丝细微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