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姜绾心惊叫出声,声音里满是错愕与慌乱!
她原本蒙头蒙脑地被提进宫来,满心以为是为了祖母在自家门前失手伤了宣旨太监那桩祸事。
直到方才听了太后与众人争执,才惊觉今日这场风波,竟是冲着自己昨日献药之事而来!
可太后方才分明已在为自己求情,怎的姜云昭一开口,就说要将她关进什么黑黢黢的屋子,还要和太后一起?这岂不是要将她软禁起来?
姜绾心难以置信地望向太后,眼中迅速蓄满泪水:“太后娘娘……”
她可怜巴巴地道,“臣女实在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听了也不愿意。
尤其是“不见天光一个月”这种明显透着嘲弄的话,是从她素来不喜的姜云昭嘴里说出来,更让她浑身不自在!
太后忍不住追问:“真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这要关在不见光的屋子里一个月,还要严格限制饮食,也太遭罪了些……”
玉衡真人这时道:“一切都是为了化解娘娘体内太岁肉的暴烈之气,为凤体安康,还请娘娘暂且忍耐。”
皇帝也面露难色:“十日后,母后还要出席文昌大典。若届时不能现身,势必引起百官猜疑……”
长公主闻言冷哼了一声,语带讥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先看向太后,言辞不掩犀利:“母后,这世上岂会真有能返老还童的好事!
秦皇汉武何等雄才大略,他们可曾求得长生不老了?
您当日既选择相信这丫头的鬼话,连东西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服下!如今就得承担后果!
住一个月黑屋怎么了?至少能保住性命!”
太后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反驳:“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哀家就是吃法不对,所以才引发这些事端。
若真如玉衡真人所说,先行处置过太岁肉,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长公主又转向神色迟疑的皇帝:“陛下,您该不会真信了这道士的鬼话,也心存侥幸,想要亲自试一试这太岁肉吧?”
“且不说古籍中到底有没有记载太岁肉如此神奇,即便真有,又有谁亲眼见过、亲身试过?”
“母后已做了这第一人,如今后果如何,尚且未知!您是一国之君,肩负江山社稷,难道也要跟着胡闹?”
皇帝眸光闪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皇姐其实是关心朕,朕知道。”
这些年来,长公主鲜少在私下场合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更不会如今日这般,苦口婆心地劝解。
虽然言辞犀利不大中听,可自从他登基为帝,已经太久没听过这般不掺虚伪的真心话了。
皇帝最终下定决心:“母后,无论如何,玄都观还是要去的。”
太后却恋恋不舍,语气中透着不甘:“可文昌大典……”
她如今自觉浑身是劲,肌肤重现光泽,仿佛真的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青春年华。
若能出席文昌大典,在天下人面前展现她这位一国太后的风采,接受百官命妇的惊叹与艳羡,该是何等风光快意!
皇帝坚持道:“此事,朕会另想办法。母后,为了您的凤体安康,这一次,就听皇姐的劝吧。”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可终究没再反驳长公主的话。
倒不是她觉得长公主那番话多么在理,主要是怕死——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青春美貌,若因为吃不了这点苦,中间再出什么纰漏,岂不亏大了!
太后只得朝姜绾心招招手,语气带着安抚:“心儿,接下来这一个月,你就好好陪着哀家。你放心,吃喝用度,哀家必定亏待不了你。”
姜绾心满心不愿,迫于无奈只得谢恩起身,云昭这时忽然开口:
“陛下,臣女想去看看常海公公的伤势。毕竟是摔到了头,可大可小。”
此言一出,皇帝脸色又沉了下来:“准了。”
他转向常公公,语气森然,“姜家众人可都押到了?真是胆大包天!”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抗旨不尊,殴打内侍,简直毫无尊卑!不成体统!”
姜绾心腿一软,刚抬起的身子又跪了回去。
她强忍着没有抬眼去看云昭,心底却恨意翻涌。
姜云昭,她就是故意的!
什么要看公公的伤势,她根本就是见不得她得太后的宠!故意以此为借口,迫她继续跪着!
哪个青春正盛的少女,能忍受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整整一个月?
还要与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妇同吃同住?
光是想一想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都让人觉得窒息,宛如酷刑加身!
而且,她早已规划妥当,就等着在文昌大典上,让太后当众为自己和太子指婚呢!
到时满京城的勋贵名流、才子文臣都在,让他们共同见证自己成为东宫太子妃的无上荣光!
可姜云昭轻飘飘一句提议,就将她精心筹划的一切全毁了!
云昭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查看常海的情形。
说来这常海也是可怜。
年纪轻轻就能担任宣旨太监,本是内侍中独一份的体面差事,偏巧赶上太后发癫、皇帝动怒的当口——
因而他受伤被抬进来后,就这么被随意放置在冷冰冰的青石砖地上,无人敢挪动,也无人敢过问。
若不是云昭方才提了一句要为他看伤,他恐怕还得一直这么躺下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云昭命人抬来一张轻便的藤制担架床,让常海能安稳躺下。
她俯身仔细检查他的伤势,指尖刚搭上脉门,心中便是一动——
常海脉象虽略显急促,却并无垂危之兆,他根本就是醒着的,在装晕!
她心念微转,不动声色地唤来莺时,取出金疮药和洁净的绷带。
随后动作熟练地清理常海后脑的伤口,敷上药粉,再用绷带仔细包扎。
常海眼皮微颤,强自忍耐才没有睁开眼。
这时常玉公公凑上前看了一眼,见干儿子这般模样,不禁老泪纵横:
“这小子平日里皮实得很,这般上药都不醒,会不会……会不会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云昭也配合地神情严肃,声音清淅地叮嘱道:“接下来三个时辰之内,切记不可给他饮水。
过了三个时辰,方可少量饮用清水或稀粥,绝不能食用油腻之物,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常公公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云昭正色道:“后脑乃元神之所,最是脆弱不过。听方才禁军统领所言,常海是被人从台阶上扑倒摔下。
那个高度,运气差些的,当场摔死也是有的。”
常公公自己就是习武之人,如何不知身体要害之处?
即便心知肚明干儿子此刻是为了出口气,故意装晕,但听云昭说得如此严重,仍然不免心惊。
皇帝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说话间,禁军统领已将本就候在宫门外跪地请罪的姜世安和姜珩父子,连同早已被羁押在院中等侯发落的姜老夫人,一并押了进来。
姜世安一进殿便“扑通”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悲切:“罪臣姜世安治家不严,致使老母惊闻圣旨,心神俱震,行为失当,冲撞天恩!
罪臣闻旨之时,亦如晴天霹雳,全家上下如遭雷击,老母亲年事已高,一时受不住这般打击,这才举止失措,绝非有意抗旨啊!”
姜老夫人也当即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陛下!老身知错了!
老身当时听到圣旨,吓得腿都软了,眼前发黑,这才不小心栽倒,摔在了常海公公身上……老身绝非有意啊!”
就在这时,躺在担架上的常海眼珠在眼皮下轻轻转动,身子微微一颤,竟“恰好”从担架边缘滑落些许,当场低声啜泣起来。
偏偏他哭得凄惨可怜,口条却利索得很:“陛下……奴才今日办砸了差事,辱没了圣命,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他作势就要挣扎着叩首请罪,云昭适时伸手虚拦了一下,转身一本正经地对皇帝禀道:“陛下,可否暂时免去这位公公行礼?
他这后脑伤势颇重,若贸然动作,牵动伤口,引发晕厥呕吐,只怕这条命就真的交代了。”
皇帝一听,原本因听闻姜绾心所献乃太岁肉之事而稍缓的怒火,顿时又熊熊燃起。
“当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且从实道来!”皇帝厉声追问。
常海却一径摇头,哭得梨花带雨:“奴才……奴才不敢说……”
长公主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当时发生的事,并非他姜家人所说的那般无辜了?”
常海闻言,哭得更加伤心,又要挣扎着叩首。
一旁常公公伸手搭了他一把,同时从后头照准屁股窝了一脚,骂道:“你个榆木脑袋!
到底发生什么你且说清楚,陛下明察秋毫,自有圣断!!”
常海这才抽抽噎噎地开口:“奴才到了姜府,姜二小姐见了圣旨并不下跪,反而急着追问是什么‘赐婚圣旨’。
奴才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又觉她见旨不跪,实在不合规矩,就出言提醒了一句。”
“谁知,姜大人当即勃然大怒,张口就骂奴才‘行事骄狂’;姜二小姐则斥责奴才‘狗眼看人低’;姜老夫人更是用拐杖指着奴才,辱骂奴才是‘没根儿的东西’……”
常海不仅记性极好,口才更是了得,将当时姜家众人的言行举止、语气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叙述得声泪俱下。
末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皮,眨着一双泛起血丝的眼睛,可怜巴巴道:
“奴才好不容易宣读完圣旨,姜家众人却齐齐质疑圣旨真伪,非说奴才是假传圣旨!
姜老夫人更是直呼奴才‘阉贼’,举起拐杖就要打杀奴才!
奴才为了躲避,这才不慎跌下台阶。谁知姜老夫人仍不罢休,竟直扑过来,将奴才重重压倒在地……”
待常海声情并茂地讲完,御座之上的皇帝早已面沉如水,眸中寒光冷冽!
“好一个姜家!”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
“抗旨不尊,辱骂内侍,质疑圣旨……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是把朕的颜面,把朝廷的法度,都踩在脚下了!”
他霍然起身,龙袍在烛光下翻涌如怒涛,声音如寒冰刺骨:“来人!给朕打!”